屋內，少年躺在床上的模樣實在不算是雅觀，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花費許久，微醺的雙眼總算是睜大開來，又是許久過後，才略顯清明。突然，像是蓄足了力氣的少年大吼道：“千魅！有人敲門！快開門去！”少年扯著嗓子大吼，卻因為喘不過氣來而接連咳嗽幾聲，連面色都因此坨紅起來，甩了甩腦袋，雜亂的長髮隨著晃動撲打在臉上肩上。
整整過了五十息，沒有回應聲，外頭敲門的動靜依舊不減。
“媽的死豬，這都叫不醒。”徐七嘴上罵罵咧咧，終是爬起床，從冰匣中揀出一塊碎冰丟入桌上銀盆，片刻便融化得無影無蹤。套上衣物，兩腳往鞋裡一塞，再將銀盆中的布撈出，往臉上抹了抹，冰塊化開，清涼的水讓得瞌睡蟲瞬間跑沒了影。
外頭的敲門動靜像是有匪徒要闖入般，可待了兩個多月，徐七也清楚了緣故。
千魅的府太大太大，光是假山池塘桃林的院子就不下四個，再加上林林總總的廂房小院，可算是排入京城前二十的府邸，府名千府，還真讓徐七懷疑千魅這妖怪是否真姓千名魅。
“他娘的，有的銀兩買如此府邸，卻不買上幾個童僕，管事的沒有，打理的老媽子沒有，連應門的童僕都沒有，真是要多寒酸有段寒酸。”徐七拖著不合腳的鞋，走到門前。
“咚咚咚！”敲門聲到了近處，才讓徐七發覺這並不是敲門聲，而是踢門聲，怪不得能隔了一小院把徐七給吵醒起來。至此，心頭一股惡氣，他打算刁難這位不長腦子大清早來擾人清夢的呆子了。
“人來了人來了。”徐七乾咳兩聲，話音落下，踢踹門的動靜瞬間消失了去。
“名字，啥事，銀兩。”徐七很是熟門熟路，未抬開門閘，隔著一道門便是問道。
前來千府，所求之事無他，易容改命，無非如此。千魅的要求也很是簡單，足夠的銀兩或者抵當物，便能換下臉上三兩肉，或是改上幾道疤。前來千府要求添疤的，也不是沒有，也不是稀少。至少這兩月多來，徐七已經見了兩例。
“秦無衣，改眉，五百兩大通錢莊的銀票和一支戰國白玉簪。”
“嘖，真是豪氣大方，可惜千魅出遠門了，三日後再來。”徐七本就打定了主意刁難這位擾人清夢的傢伙，本想是從銀兩抵當之物上挑刺，可沒想到這位上門求改眉小事的傢伙，卻能給出一支戰國白玉簪，光是一支簪子就夠三四千兩的銀子了，是足夠砸死人的銀兩。心中不平之氣未消，便是如此說道。
“行，可否容小女子入府等候。”
“整整三日，衣食住宿……”徐七話音未落。
“三日，三隻金錢子。”此人顯然是有備而來，就是徐七再怎麼拒絕，也是找不出理由了。
“行行行，算你厲害……”徐七嘴上嘀咕，只能是抬起門閘，敞開了大門。
眼前這女子面戴黑紗盤發，等徐七敞開了門便施施然走入，像是熟門熟路的老主顧，可徐七這兩個多月來從未見過此人。難不成是千魅老妖怪的老情人？呸呸呸。
女子腰間別著兩枚小巧的鈴，走動的過程中輕輕晃動，像是天籟，空靈的聲兒彷彿要將徐七魂兒都吸去。與那小鋪子落葵的薰香有的一拼。
愣神間，那女子熟門熟路走入，消失在院子口，不知去了哪間廂房。
徐七苦笑，如今的心境又是如何了？怎會變的如此不堪一擊？
“呼。”呼出一口濁氣，欲關上門放回門閘。不知道千魅是不是已起了，方才為了刁難那女子說千魅出了遠門要三日，實際上嘛只是徐七胡口瞎言，待會兒可得找個地方躲好，不然給千魅當場逮住了定時要自己給那人賠罪的。
轉過身來的瞬間，徐七卻又愣住了。“你，你不是進去了？”像是見了鬼般，那黑紗盤發的女子依舊站在門前的臺階上。
“公子說笑了，小女子何時進去了？公子還未曾讓道，小女子如何入得了門？”那女子像是忍不住笑了，伸手掩面卻發覺自己本就戴著黑紗，雙眼如月彎兒嫵媚動人。
徐七低頭，這才發覺門槓正橫在胸前，正好擋住了還未全全大開的正門。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徐七臉騰地紅了，讓開身子。
身著淡色青杉的女子施施然邁步入府，突然被徐七伸手攔下，“你，不是。”
“不是？”女子似乎不懂徐七的意思。
“鈴鐺沒了，衣服也不是同一件，就是盤的頭髮……你這是胡亂卷起來的吧？千魅？”
女子呆住了，突然笑起來，此刻的笑聲也不再是女子的細聲細氣。
“小七子，這你是怎麼看出來的？看你被迷的神魂顛倒的樣子，哈哈哈哈。”被揭開掩飾的千魅絲毫不留情面的嘲笑徐七。
“呸！誰被迷了？老實交代那是不是你的老情人？傻不拉幾的還想用薰香來迷小爺，這兩個月你所有的存貨可都是被我聞了個遍，識了個遍。”
“算你小子還有點悟性，沒白白浪費時間，總算有點成效了。”
“什麼叫做‘算你小子還有點悟性’？我本來就是天才好嗎。”徐七一副吃人模樣。
千魅笑意吟吟，將黑紗往臉上一抹一摘，容貌便是恢復。卻又是一張徐七不認識的臉。
“能不能少換換臉，我可沒少吧你當賊入院了。”
“記清楚了：‘改容改面不改心。’心不變，則萬變不離其宗。”
“神神叨叨，對了，我剛才還跟那女子說你出遠門三日了，她還答應下來給三片金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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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會在乎金錢子的人？”
“哦對，那女子還帶了一支戰國白玉簪。”
“果然是大客。”
“她是誰？”徐七仍舊是不清楚。
“京城西院，聽說過沒？”
京城西院，京城最大的一座戲院。
曼春堂一共三樓十二閣，最大的風雨閣，一至三樓稀疏有客。
如此清晨，竟有數十位聽客，一言不發候著，無人敢在此處喧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