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一句話解決不了的事情，那麼就用兩句話。
如果說，無論幾句話都解決不了的事情——那麼就用刀。
沒有什麼事情不能用的刀解決。
因為那麼一刀下來，非生即死。
假如你死了，那麼事情也就解決了。
至此時此刻，徐七的理解也只是至此罷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作為白麵的徐七原本打算這麼說的，在女孩的爹孃面前。然而中途間覺得這句話有些偏了意思，一時間想不出更好的言辭，乾脆冷冷一句：“看好，別再弄丟了。下回，可沒這麼好運氣的。”
徐七掩藏在白麵下的臉有點燒的慌。
徐七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江湖中如此成名，至少方才這群人見到自己的時候，個個如同懷春的少女，懷春少女性格不一，有熱切有含羞，可若有幾十甚至於上百的場面，不會是壯觀，而會是可怕。
於是徐七接下來，說出了幾句連他自己都不信的話，說出的話甚至如同苦海點靈，教人聽了回頭是岸一般的話。
雖然徐七不信，可再後來想起來就是要為自己鼓掌叫好了。
清晨。
爆竹聲中一歲除。
人人的臉上帶著笑意，正巧是個豔陽天，初日已有些熱意了。
有人喜必有人愁。街上正有兩人憂愁，甚至說是慌張無措：
“請問，見到我們家小黃花了嗎？”
“請問，見到過小黃花了嗎？”
“小黃花昨夜就沒回到家，我，我還以為她已經回房睡了…嗚嗚……”
年輕的婦人梨花帶雨，未曾有空換上年初的新衣，未曾有空如同所有人一樣喜笑迎新年。
年輕夫人扶著六旬老太，老太安慰道：“沒事的，一定沒事的，寬兒不是去城東尋小黃花去了？一定找得到的，一定啊……咳咳。”
年輕的婦人攙扶著六旬老太，站立在三街交匯處的中央，無助的，奢求著過往的路人能知道些什麼。
徐七住的客棧臨著街，街上早早傳來喧雜吵鬧聲。
徐七開啟窗，探出頭去。
外頭直射而來的陽光有些刺眼，暈了腦子，晃了許久才回過神來，街上正有一幕讓他提起了興趣。
“臭婆娘，叫叫嚷嚷，哭喪啊？今年可是大年初一，大清早的就叫老子沒睡好，你說怎麼辦？”盛氣凌人的粗鄙漢子顯然是個江湖人，腰間時刻不離的佩刀讓徐七一眼就瞭然於心。
“嗚嗚…我的小黃花…”婦人的頭低的更沉了，哭聲確實是因為漢子的怒罵而輕了許多。
“娘的，要哭回家哭去，再在老子面前哭，一巴掌就叫你精緻的臉上留道疤！”
粗鄙漢子抬手欲打。
漸漸圍觀的眾人皆是以為這巴掌不會揮下去的。
“嗚嗚嗚，我的小黃花啊，小黃花你在哪兒？”
誰知年輕夫人的哭聲久久不停，甚至一瞬間崩堤而出，淚水和無助的呼喚愈加崩潰般湧出，而這江湖人的手正僵在空中。
江湖人中，有許多都是要臉勝過要命的。
這一類統稱為江湖中的楞頭。
楞頭非也愣頭青，後者只是心懷大俠的江湖雛子，前者，卻是很大一部分的江湖傻子，無論混了多久都不願學的精明些的傢伙。
若只是因為堅持而不願學的精明那還好，若是因為本身就脾氣爛如火，那就算是無藥可救的。
“啪。”徐七動了動口，模仿道。
果然接下來：
——啪。
一巴掌讓那婦人懵了，眾人更是懵了。
佩刀江湖人想要懵，卻是收不住場面了。
“這人，誒，這人是不是人，連女子都打？”
“不是人，更不是男人，只是個弱女子也下得去手。”
“這脾氣，是他爹孃剛死了嗎？”
“嘿咻，這下城南鐵匠周寬可寬不了心了。”
“廢話，自家婆娘被打了，任誰都忍不了。”
“周寬那暴脾氣，嘿嘿。”
“就怕這人溜得快，不不不，這不是人的傢伙。”
如果說，比絕望還要可怕的。
那就是身處眾人中，受盡千夫所指。
是個人都堅持不下去的，徐七曾經見到過的，也唯有苦行僧曾如此，曾受千夫所指，受眾人唾罵，卻不急不緩，卻心平靜如古井如深潭，卻依舊有一步一步丈量天地的心，仍有濟世救人之心。
“楞頭肯定是不可能的。”徐七悠悠唸叨了一句，不知何時，手中已經拿起了白麵。
果然。
粗鄙江湖人被挑起了血性，或是說怒氣，不明由來的怒火。但就算是千夫所指，他也總不能做到將每個人的手指砍下來。
現如今只有癱倒在面前的年輕婦人和正努力扶著婦人的老太。
如果說，一句話解決不了的事情，那麼就用兩句話。
如果說，無論幾句話都解決不了的事情——那麼就用刀。
粗鄙江湖人沒有試圖解釋什麼，他本就不擅長於此。
更何況，他是個楞頭，在千夫指後，不會愧疚害怕，而為了掩飾這份愧疚和害怕，他只能發怒。
粗鄙江湖人抽出了刀。
刀還未抽出，一柄刀擦著他的手釘在了地上。
對，一柄刀，釘在了地上。
是個人都知道，刀是單面鋒銳單面鈍的，一方面可以防止誤傷自己，一方面，更適合砍擊，如果要製作一柄同樣規格的劍，那麼劍的重量可會接近於刀兩倍。
劍尖可刺人——刀尖呢？沒屁用。
可是這柄刀就這麼斜釘在了堅硬地面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刀指向的那面，也就是刀來的方向。
一人面戴慘白面具，抱著一個大約是十一二歲的女孩，緩緩走來。
“我的天，我的娘，他是白麵，白麵！”
“啊？難不成我還在做夢……誒喲，掐我幹嘛，誒誒誒，不是做夢，他是白麵，白麵！”
“你們倆瞎嚷嚷什麼，見沒見過世面？再嚷嚷也沒人在乎你們，更何況白麵俠客怎麼會注意到你們這些小角色？”
“臭婊子。”
“不要臉。”
“說啥？想死啊！”
“別吵，別吵，白，白白……”
“白什麼白，又沒有點氣質……啊啊啊啊！白，白，白，白，白麵他走過來了！”
白麵在癱倒在地上的婦人面前停下步子。
婦人抬起頭，愣住了，繼而是號啕大哭，絲毫沒有之前梨花帶雨的美感：
“小黃花，嗚嗚嗚…我的小黃花，娘找到你了，娘錯了，都是娘的錯，小黃花…嗚嗚嗚……”
白麵此刻冷冷一句打斷了婦人的哭號：“看好，別再弄丟了。下回，可沒這麼好運氣的。”
白麵不顧女子接下來打算出口的謝意，轉過身來，朝著涔涔汗如雨下的粗鄙江湖人，這粗鄙江湖人的手中還抓著刀柄，半抽出的狀態。
“累不累？”白麵問到，繼而揮了揮手。
粗鄙江湖人頓時間感覺到手上一股大力傳來，刀咔嚓塞入薄鐵鞘中。可是並未有人動過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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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麵拔出斜插在兩人中間的刀，緩緩塞入鞘中，慢吞吞說道：“江湖人的刀，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刀。江湖人的刀，不是因為個人的喜樂就可以隨意拔出，若這麼做，你便就是‘江湖惡人’，更何況，你的刀想要朝向的，是老人和婦人。”
白麵語氣溫潤，沉悶。
話音落下，便是朝著人群外走去，頭也不回高聲說道：“方才我似乎聽見你說‘一巴掌就叫精緻的臉上留道疤’，不得不說，你的那一巴掌，可是真響亮。”
白麵走了。
這粗鄙江湖人突然像瘋了一般，拼命的用雙掌朝著自己臉上揮著：
——啪……啪！
——啪，啪，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