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江湖不屬於任何人。”
“只要你願意,無需斟茶,休當煮酒,你已在江湖。”
“所謂江湖,只是刀光劍影快意恩仇?不,就是有,也絕不止步於此,絕不。”
“有些人的江湖,不過是一碗酒,一句話,或是……一柄殺豬刀。”
黃卓是個庖丁,庖丁就是殺豬的人。
黃卓祖上兩代都是庖丁,為什麼不是祖上三代?黃卓的曾祖在黃卓祖父出生之前就死了,而生下祖父的曾祖母也在其後死了。
《爾雅·釋親》:“生己者為父母,父之父為祖,祖父之父為曾祖,曾祖之父為高祖,高祖之父為天祖,天祖之父為烈祖,烈祖之父為太祖,太祖之父為遠祖,遠祖之父為鼻祖。”
黃卓不太清楚這些,他沒上過學堂也不認識幾個大字,家中也沒有族譜什麼的。自從祖父以來,黃家皆是一代單傳,所以現在黃家只剩黃卓一人了,黃卓的爹孃早死了。
黃家也不算太貼切,黃門……只有一個人,哪能算得了家,哪能稱得上門?
黃卓從來沒有想過這麼多,他想的只有每天早起,開啟他在集市上門面極小的鋪子,擺出一桌,掀起桌上覆蓋著的油布,露出下頭早早準備好的東西來:洗的乾淨的豬頭正正擺著,仍可見滿面油光。切得方方正正的豬肉上猶帶著血絲。削得薄如紙的豬肚摺疊了好,鋪在了一角。豬蹄豬腰規規矩矩的排列好。
一旁有準備好的盆子,盆裡頭是鹽水,乾乾淨淨。
案板上放著看起來就沉重無比的半圓切骨刀,和一柄殺豬刀。
黃卓的人就和這切骨刀一樣,又沉又悶。
“黃卓,今天的肉看上去不那麼新鮮啊。”
“啊……”黃卓憨憨的笑著。
“真沒意思,就這豬脊骨來兩塊,噥,這裡只有八十文。”
“啊……”黃卓樂呵呵的接過,雖然這兩塊豬脊少說也要上百文的,但黃卓絲毫不在意,因為有人買他的肉。
有人說黃卓是個傻子。
若是少給了他錢,他不會追究,只是憨憨的笑。
若是有人多給了他錢,他會一文不少的還回去。
若是有人少給了他錢,再說“黃卓,是不是給多了?”至此,黃甚至會多還回去一把銅錢。
他是黃卓,他是傻子。
“黃卓,你個傻子!”小妮子在他攤前怒氣衝衝。
——嘭!
砸下分量足有五兩的銀子,比黃卓矮了半個頭的少女怒氣衝衝走了。順帶買走的是只值半兩的豬肉。
“壞……人。”黃卓憋了好久,才憋出這麼一句。他爹告訴過他:如果有人對你發火,那一定是壞人,除非……後頭的半句黃卓不記得了。
黃卓只是因為想要找回少女一些錢而已,卻引來了如此的反應,黃卓不知道為什麼。
這世上沒那麼多好人,也沒那麼少壞人。沒多少人會拒絕佔一個傻子的便宜,沒多少傻子能攤上個“壞人”的幫扶。
黃卓接攬了整座小城的殺豬活,還有著祖上二代傳下來的小鋪子和些許積蓄。
但這這些絕對不足以讓黃卓這個傻子過得舒坦。
若是沒有黃府的小丫頭的幫扶,黃卓的鋪子和積蓄早就給用光了。這黃府是真正的府,在這座城就擁有三處府邸和五間鋪子。
若是沒有這個來歷不明,脾氣又不好的小丫頭存在,黃卓早就被人佔光了底——光說同在集市上賣豬肉的傢伙們,若是他們來黃卓鋪子,花低價買去整桌的豬肉,再放到自己攤位上稍微抬高些價出售……確實有人這麼做過,至於後來,聽說被官府抓去,理由是盜竊官家重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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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黃府黃老爺的妹夫就是官府老爺。
自那時起,所有人都不敢做的太過分了。
黃卓不知道來歷的黃府小丫頭的來歷,可整座小城其他人都不至於傻到如此,整座小城的其他人都知道。
於是黃卓能安安靜靜的賣肉,安安靜靜的做一個傻子。
“黃卓…喂,黃卓?”
“啊……”
“發什麼呆,叫你半天了,噥,就這剩下的牛肚切半塊給我,順便再來兩塊骨頭回去燒湯,千萬剁碎點。”
“哦……”
黃卓話少,就是來買肉的人等的無聊想要跟他多少幾句,得到的回應也只是黃卓憨憨的笑和啊……哦……這類的回答。
當初。
有人說:“黃卓是不是不會說話,啞巴?”
有人回答:“你看那傻樣,傻子嘛。”
那人說:“哎,真可憐。”
那人回答:“可憐什麼,要是黃卓不傻那咱怎麼買得到這麼便宜的肉?傻嗎?”
這是當初。
現如今整座小城無論是常年常來光顧黃卓鋪子的婦人,或者是忙於其做工的男人都是聽聞或是清楚黃卓此人。
假如有人問:“城裡哪個人最傻?”
那得到的回答一定是:“不清楚啊,有好多傻子……”
假如有人再問:“城裡買肉找哪家?”
那得到的回答一定是:“黃卓的鋪子啊,那傻子,跟錢過不去的傻子,散財童子似的。”
——嘭!
——嘭!
——嘭!
……
沉重的切骨刀每次砸在案板上都發出沉重的嘭嘭聲,伴隨著的是豬骨整齊的切面。
幾刀下來,幾十塊豬骨整齊分明,裝在了婦人帶來的布袋中,再是將豬肚捆好,一同丟在了裡頭。
“五十文夠不?”
“啊……”
“就這樣了就這樣了,要是還少,那下回多給點。”
“啊……”
那婦人轉身離去,也絲毫不在乎黃卓想要說什麼。
這座小城,沒有什麼人會在乎黃卓說什麼的。
而黃卓的存在,只是為了成為人們酒足飯飽後的閒談,和佔便宜的物件。
因為黃卓個傻子嘛。
黃卓本沒有可能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他本該以這樣的“傻子”身份度過此生。
可是黃卓沒有。
庖丁黃卓的故事,從這個初春開始,從柳抽芽的時節,開始了。
“可不是嘛?”徐七戴著白麵,坐在城牆上吹著風,月明星稀,身下的小城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