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卓賣豬肉。
黃卓是個庖丁。
可他的肉鋪又不開門了。
這段日子又不接殺豬的活了。
一個殺豬又賣豬肉的傢伙，不殺豬了，也不賣豬肉了，那一定是遇上了什麼事情。
是的，黃卓攤上了些事情。
老家夥吳七的酒肆中，老家夥吳七不在。
黃卓和另一人坐於同一桌。
“黃卓，你聽說了沒？黃府沒人了。”
“啊……”
“嘿，跟你講也沒啥用，反正大家都說黃老爺子攜著全身家當逃走了，前些日子還在他家的各個商鋪裡頭提出來銀兩，嘖……連置賣的時間都沒有，估計喲，是攤上大事了。”
“啊……大？”
“哎，跟你說話真沒趣，你爹也不知道讓你去讀幾年學堂，看看現在這樣子，說話都說不齊全。”
黃卓很想說，他上過學堂，上了五年，可是一張口，又變成了猶豫不決的：“啊……”
“估計是黃老爺子他那兩個不爭氣的兒子在京城惹事，真是的，放在家裡養著也行哈，非得送到京城去，這不就闖禍了嗎？”這人彷彿斷定是黃老爺子倆兒子在京城惹事了。
“生在富貴家就不知檢點，淨做些禍國殃民的事兒。”
黃卓很想說，禍國殃民這詞不是這麼用的，可是一張口：“啊……”
那人自然也不在乎黃卓想說什麼，繼續道：“還有那黃鳳鳳，身為黃家大小姐，被黃老爺子寵成什麼樣子是誰都知道，女孩子家也不知道收斂點，天天聽見黃府裡頭大呼小叫的，淑女樣子丁點兒沒有，嘖……估計以後是嫁不出去的。”
那人見黃卓沒有反應，便是笑呵呵道：
“就是常來罵你是傻子的那個女娃，黃府大小姐黃鳳鳳，不過嘛……既然黃老爺子舉家搬走，估計你小子也沒的可能再見到那個女娃了，好運氣到頭咯。”
那人說也累了，端起杯子，茶水一飲而盡。
大概是說累了，再沒有多說的慾望，起身走了。
黃卓坐在酒肆當中，發著呆。
黃卓是有點傻，不代表他聽不懂人話。
她…黃……鳳鳳……要走了嗎？
他感覺心頭空落落的，似乎一下子缺少了什麼東西，但他不知道究竟缺了什麼東西。
“啊………”
往街上望去，來往的人依舊少，對面的三層酒樓也是空無一人，那掌櫃的正滿臉憂愁坐在門前，將手中的賬簿翻了一遍又一遍，檢視那日漸稀少的摘錄賬目是否有疏漏。那後廚、那小二也搬好桌凳坐在門旁搓著牌九，時常惹得心情不好的掌櫃的幾聲罵，無關痛癢。而他們的賭注都是幾塊銅板罷了，連碎銀子的影兒都見不著。
黃卓打理著酒肆。
實際上他並不知道什麼叫做“打理”，吳七出去的時候跟黃卓說，讓他幫忙打理著酒肆生意。於是黃卓不去殺豬，也不開他的肉鋪了，即使大清早的去迎接每一個街坊鄰里，聽他們說上一兩句例行公事般的誇讚，算是黃卓一天裡最高興的時候。
前些日子，徐七來了，帶著他那頭驢。徐七跟黃卓很談得來，主要就是徐七講，講那天南地北的事情，黃卓則是：“啊……”、“哦……”、“誒……”的回應。於是這段時候，要是徐七高興，黃卓也高興了。
賣酒的老家夥吳七大清早就出門去了，去找他那已經丟了一天半的兒子吳子，老家夥說是要去城郊的城隍廟找找看看，實在不行再上兩柱香給城隍爺，可是那城隍廟已經破落好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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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街上望去，來往的人突的增多了，方才還是來往人極少的街上，突然湧出大把大把的人，都說著話，或是輕聲細語，或是不在意周圍的高聲論談。
輕聲細語被埋沒在高聲論談當中，顯得嘈雜，卻又讓人聽不清楚。
黃卓站起身，走到街上，皺著眉頭，努力的想要在喧雜的聲音中聽清這些人在說什麼，要做什麼。
“白麵居然會來咱們小城，誰能想到呢！”
“是啊，這麼懲惡揚善的大俠這年頭可是少見的很那。”
“我來講我來講，你們知道嗎，白麵大俠這些年殺了不下於百位貪官惡吏。”
“胡說，白麵不是前半年前才出現的嗎？”
“嘿，這就是你的不懂了，這傢伙說的對，我看啊，至少不下於兩百個貪官惡吏，不然，殺了那麼四五個就能名揚天下？騙鬼吧，那老子也去殺兩個成大俠好了。”
“是是是，白麵此人只殺惡人，可我們小城哪來的……”
“忘記了那黃老爺子？連夜捲鋪蓋跑了，聽官府的人說黃府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了，不還不讓進嘛。”
“黃老爺子不是大善人嗎？”
“呸，有銀兩在手的傢伙，總會裝的一副大善人模樣，騙了咱們，可騙不了白麵這樣的大俠客！”
“老早看黃府那老頭子不順眼了，家財萬貫了不起啊，還不就是個商賈嗎？那些銀兩怎麼可能乾淨，要丟在地上，我都不會去撿！呸！”
“可……呸！早看他不順眼了，給他說再多好話也抵不過一個事實！”
江湖一向是這樣，小事兒傳著傳著就離譜了，用不了十天半個月，口口相傳聲中就變得與開始完全不同了。
江湖一向是這樣，就是那些平民百姓，也是是江湖人。他們多是會隨著大流，他們多是會成為那種火上澆油的存在。無論是袖手旁觀，或是一人插上一兩句，那樣的結果，總會讓的無辜人陷入萬劫不復之地。而在平民百姓眼中，有錢有權的傢伙，絕對不會是無辜的傢伙。
黃卓聽清楚了，聽得很清楚，這些鄰里街坊們的言語聲聲如刀，刺著他的心。
黃卓的臉頰上淌下兩行淚。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
或許是因為她，因為那個少女，那個蛋黃鵝毛衫的少女，曾無數次板著臉罵他道：“黃卓，你個傻子！”
黃卓是傻，他一直以來都沒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現在，他似乎都懂了。
黃卓轉身，從櫃中翻出蛛網灰塵佈滿的大鎖。自從老家夥開酒肆以來，還沒關過一次門，老家夥早上開門，晚上掩了門就睡在裡頭，少有離開一陣子的時候，都是叫他兒子吳子看著，兒子就像爹，吳子也是早上開門，晚上掩了門就睡在裡頭。
酒肆一年四季無論風雨，都是開門的，所以這把鎖，已經好久沒有用上了。
——咔嗒。
酒肆的門被鎖上。
黃卓將鑰匙小心翼翼塞入內袋中，向著人潮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不想去看什麼大俠白麵，他不想隨著鄰里街坊們的招呼去看上一看。
他知道，他現在該去一個地方。
這條貫通東西的正街的盡頭，就是黃府。
腰間從不離身的殺豬刀，看上去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