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並不存在什麼故事。
有時候，組成江湖的江湖人，他們的故事從未精彩過。
但是，他們是真正的江湖人啊。
任誰出生在不愁衣食住行，生在不愁這輩子衣食住行的大府院中，都不會有什麼吃苦耐勞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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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鳳鳳正是如此。
她的兩個哥哥都去了京城，而都年過半百的爹——黃老爺子總是寵著她。
黃鳳鳳過的日子像郡主，猶可勝之。
黃鳳鳳不知道郡主是怎麼過日子的，至少知道自己是怎麼過日子的。
這座小城地處萬古州，更北於京城，一年到頭多的是嚴冬的酷寒、盛夏的酷暑，以及那常年不變的湛藍的天，稍有白雲的湛藍的天。長大在淳樸的小城，長大在闊大的府邸，常年享受著南至八荒出海郡運來的南海諸島美酒佳餚，西至西域的牛羊肉質鮮美，肉汁芬芳。東有東海的鮑魚海參。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黃鳳鳳自然是上過學堂的，這座小城只有一個學堂，所以不分家世貴賤，一樣的年紀一樣的學堂。
正是因為如此，黃鳳鳳才能認識黃卓，雖同姓卻不同名的黃卓，家世天壤之別的黃卓。
“小黑，聽說了沒？那新來的傢伙。”
“是…是那個姓黃的？”
“就是她，聽說她爹都有咱爺爺輩大了。”
“哈？怎麼可能，她爹是誰？”
“這你都不知道？讀書讀傻了吧？就是你家隔了一條街的黃府，黃老頭的女兒。”
“不對啊？他兒子都有我爹大了。”
“所以說嘛，是不是很嚇人？”
“哈哈哈，太好玩了，難不成她不是親生的，還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小黑…你這話說的，我就沒想到，哈哈哈！”
“聽說她來的頭一天就招惹了大毛哥，當著面落了毛哥的面子。”
“這麼厲害？”
“而且啊，還當面狀告了馬老夫子，害得大毛哥他們挨了好一頓戒尺。”
“大毛哥闖禍了不是從來都不挨戒尺的嗎？”
“這哪知道，整個學堂的人都在那姓黃的是不是給了先生什麼好處……”
“太生猛了吧……”
“而且，還是為了那個黃卓，黃大傻子，這可得熱鬧熱鬧了，聽說大毛哥正籌劃著傷好了，就叫那小妮子吃吃苦頭。”
“什麼時候，不如咱也去看戲吧。”
“看戲有什麼意思……要不然……這樣……”
……
童言無忌，不過如此。
膽大妄為，不過如此。
年歲不過八九歲的黃毛孩童，哪清楚這家厲害那家厲害，他們在乎的，就是能不能找到些有趣的事情打鬧打鬧。
而他們身上顯露出來的，是他們父輩傳下來的性格，多半是喜好看戲，喜好欺負弱小。
幾天後。
午後，蟬聲不停，此起彼伏。
樹枝葉茂盛的學堂偏院，角落。
少女清晰的嗓音，和一群鬧哄哄的碎語顯得格格不入。
“什麼啊？是誰要找我啊？”黃鳳鳳撅著小嘴，怒氣衝衝的朝著眼前四五個少年質問著，這些少年多是比她高了一個頭兩個頭的。
“沒有人要找你。”領頭的小胖子一臉陰笑，不知從哪學來的，還挺有副模樣。
“那你叫我來幹什麼？本大小姐忙得很，走開走開！”
“這豈能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小胖子斜跨了一步，擋在黃鳳鳳面前。
“你……”
黃鳳鳳話還沒罵出口，身後就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你什麼你？幹得不錯，小黑。”
“嘿嘿嘿。”被叫做小黑的領頭小胖子開心的笑著，像是受了這人的讚賞，便是多麼無上的榮耀似的。
“想走？我正有事找你，就是我，小毛哥。”這長相壯實的少年站在黃鳳鳳跟前，高了她大半個身子，也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罷了。
“想幹嘛？”黃鳳鳳絲毫不示弱。
“我想幹嘛？該文你想幹嘛才對吧。幾天前是哪個小妮子擋在我面前求我不要欺負人，又是誰跑到老夫子跟前告狀害得我被打了一頓戒尺？”
“是我又怎樣？”黃鳳鳳挺著胸，昂著頭，像是只怒氣衝衝的小雞，渾身淡黃色的鵝毛衫顯得調皮可愛。
大毛哥微微低下頭，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按在她胸上，狠狠一推。
少年的力氣總是比少女大了很多。
黃鳳鳳一屁股坐在地上，懵了。從小到大她還真沒體會過被人欺負的感覺，就是被人罵也是極為少見的景象，五指可盡數。
“你很牛氣，不知道這裡誰是老大？”大毛哥俯視著坐在地上的少女，挑釁道。
“你！”黃鳳鳳掙扎著站起身，站在壯實的少年面前，實在是沒有什麼氣勢，除了那讓人看了就忍俊不禁的怒氣衝衝的臉。
“嘿咻！”大毛哥同樣的方式伸出手去，再度使勁。
黃鳳鳳又被推倒在地上。
此刻偏僻的小院也熱鬧起來，看戲的少年們也鬨笑謾罵起來。
“哈哈哈。”
“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也不看看大毛哥是什麼人，自己是什麼人。”
“活該！”
一群跟隨者笑的起勁，鬧的起勁。
或是踹起塵土，打在黃鳳鳳的衣衫上，或是吐著口水，吐在她身旁，甚至臉上。
黃鳳鳳無措，恐懼……
那年，黃鳳鳳才八歲。
本來，這場鬧劇將會在獲悉此事後的黃老爺子的怒火下收場，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夥們也該吃吃苦頭，不僅僅是一點兒苦頭……
本來，這場鬧劇，這一幕故事，只會是一個少女的故事。
可是，中途卻添了人。
對於少女來說，長輩的述說的故事，述說的江湖，那江湖中仗劍的遊俠，拔刀相助的大俠，都是讓她們眼中冒星星的存在。
可是無論“江湖”，或是“大俠”，這些，離孩童還是遠了些。
可是有的人，即使不仗劍，即使無刀可拔，即使最終狼狽收場，無可否認的是，他們便是——“俠”。
大俠的出場並非都要轟轟烈烈，突然出現。
大俠的的出場並非都要說上些什麼大論，或者一言不發扮冷麵。
黃卓不是大俠，也不是傻子。
沒多少人天生就是傻子。
但是黃卓此刻做的，看上去是那麼像傻子。
“喂喂喂！你們在幹嘛！”黃卓在庭院門口就是大喊道，然後衝了過來。
說是衝，就是跑得快了些，再加上有些怒目圓睜的模樣，著實有些嚇人。
起鬨的少年們讓開了路，黃卓穿過，直接衝向了那大毛哥。
可無論什麼事情，都不會真的如同所想那般順利。不知道誰伸出了一隻腳，或者所有人都伸出了一隻腳。
——撲通。
黃卓一個狗吃屎的標準姿態摔趴在地上。
還沒等他掙扎著爬起來，大毛哥就是一句：
“喲嚯，英雄救美？黃卓你當你是誰？正好，給人出氣來的吧？”
話音落下，起鬨的少年們的矛頭指向了黃卓。不知道誰先踢了一腳，誰又摔了塊石頭。接著，一群少年圍著黃卓打著，一人踢上一腳，或許都不止一腳。一人吐上一口口水，或許都不止一口……
期間還傳出黃卓掙扎著的怒吼和喊聲：“放……放開她！”
然而此刻沒有人的注意力放在黃鳳鳳身上，大毛哥也是參與進打黃卓的人當中。
黃鳳鳳呆了。
那個夏日，那個偏僻小院，滿樹的綠葉鬱鬱蔥蔥。黃昏的火映著大地的每一處角落。
少年灰頭土臉蜷縮一團，少女挪到他身旁，不自主的伸出手，摟著他。
少女頭上彆著的頭花與那散落的長髮掛在地上。
少年一睜眼，見到那黃黃的頭花，抬頭便是那淡黃衣衫的少女，斷斷續續念道出一句話……
“我說過，江湖不屬於任何人。”
“只要你願意，無需斟茶，休當煮酒，你已在江湖。”
“所謂江湖，只是刀光劍影快意恩仇？不，就是有，也絕不止步於此，絕不。”
“有些人的江湖，不過是一柄殺豬刀，一碗酒，或是……一句話。”
黃鳳鳳的江湖，只是一句話，一個傻瓜斷斷續續說不完全的一句話：
“你……頭花……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