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整座小城都顫了顫，因為黃老爺子的怒火。
黃老爺子是個人，可他能做到的事情，比那些只能供奉用的神仙厲害多了。
老爺子所做的，不過是叫那“大毛哥”的爹，神仙齋大掌櫃的，帶著他的兒子和幾十兩錢，滾出了這座小城。又叫那“小黑”，城中另一家足以比擬黃家豪氣的趙府關了門，置買了他們家大半的產業，剩下的都是關門歇業——這時候，人們才發現黃家趙家兩家之間的“差距”究竟是有多大。還叫那其餘幾個在城中有名有姓的傢伙們淪落到不得不舉家搬離此城，或是實在沒有辦法的，上門道歉，黃府門不開，便是在外頭的巷子中跪著，聽說哈，那上門賠罪到傢伙們，甚至跪到了巷子口，一整條巷子中密密麻麻的堵著，水洩不通。
從那之後，黃府黃老爺子之威小城無人不知。
從那之後，黃府大小姐黃鳳鳳便成了所有人的大小姐，沒有誰敢去試著招惹她。
那天之後，黃卓離開了學堂，跟著他爹做庖丁，學殺豬，漸漸的承了他爹的業，黃卓的爹也在他十來歲的時候死了，聽說是酒喝太多掉河裡，再也沒能醒來。
那天之後，黃卓說話遲鈍的毛病，便是落下了根，再也改不了。
“那天，好久了呢……”依舊是常年淡黃衣衫的少女坐在石亭中，雙手支著下巴，輕聲道。
二十多年過去了，當初的小女孩已經成了現如今的亭亭玉立妙女子，她便是黃府大小姐，黃鳳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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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一人靜坐，沒有在外頭表現的心高氣傲，沒有在老爺子面前表現的瘋瘋癲癲，此刻的黃鳳鳳，只是一個普通的少女，若是除去這些外飾外物，她這個年歲，也只是個少女，普通至極的少女罷了。
“想什麼呢？”黃老爺子湊上來，問到。
黃鳳鳳早就聽見黃老爺子故意加重的腳步聲了，只因為曾經有一次，黃鳳鳳也是像現在這麼坐著，想著心事，黃老爺子卻不聲不響湊到她身旁，自然是嚇了她一大跳，雖然沒有到要跳起來的地步，但也是怒氣衝衝跳著腳，朝著黃老爺子就是一頓臭罵，連帶著還揪耳朵，踹屁股。
自從那以後，黃老爺子就學乖了。
這樣的事情，數不勝數。
“煩不煩啦，關你什麼事？”黃鳳鳳頭也不抬，斜著眼看了看黃老爺子。
“你就不想你兩個在京城混日子的哥？”
“想又有什麼用？除了逢年過節他們帶著嫂子回來一趟，還當黃府是家嗎？”
“話也不能這麼說，當初，也是我把那兩個臭小子趕走，趕去京城的，他們不想回來，也…不怪他們。”
“不怪他們又能怪誰？你這老家夥也活不了多少年了，運氣好再有個十年，運氣差一點今晚就雙腿一蹬掛了，那我該怎麼辦？”
“你這小妮子，咒我死啊！”黃老爺子憤憤不平，憤憤不平。
“是啊是啊。”
“啊呸，你這小妮子，一找到中意的人，一思春了就忘了你這孤苦伶仃的爹，蒼天沒眼啊，沒眼啊！”
“呸！思你個大頭鬼。”
“那你能幹嘛，一副春心萌動的模樣，瞧……就是這樣。”黃老爺子象模象樣的模仿著黃鳳鳳方才的動作，坐在石凳上，雙手支著下巴。
“我想什麼關你什麼破事！”
“當然有關係了，想不到咱們家小妮子也開始思春了…蒼天有眼，蒼天有眼……”
“滾！”
黃老爺子屁顛屁顛跑開了。
黃鳳鳳愁著眉苦著臉，她的確是在想人，卻不是思春，她很肯定。
她想著的，是怎麼才能讓黃卓那傻乎乎的腦子開靈些，至少也得會說話先，不然聽他支支吾吾大半天吐不出個屁，任誰都不會舒服的，更何況這段日子還和那突然出現的傢伙混在一起，那家夥一看就不是個好人。這不，前幾日去找黃卓說了這些，反倒讓他給急了。
“哼。”鼻音一哼，黃鳳鳳的心底依舊不舒服，極為不舒服。
黃大小姐從來們有這麼生悶氣，無從發洩過。
來者是客，來著即是客。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黃老爺子樂不出來，因為這來著，非客，遂從遠方來，可不是朋。
非客非友，從遠方來，有何可樂？
黃老爺子想不出來，其他人也想不出來，因為他們已經無法“想”了。
他們是負責做飯的後廚，是負責應門的門童，是打理府中各個屋房的五嬸，是澆花、教大小姐煮茶梳妝的柳花兒娘……他們沒有多想什麼的時間，他們都死了。
黃老爺子的府邸不算大，也不算小，府中的人不算多，也算不得太少。而此時，除了黃老爺子自己和不知何處的黃鳳鳳，其他人都躺在地上，死了，每個人都是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傷口，同樣的，猶有餘溫的身子。
“幹嘛幹嘛幹嘛幹嘛幹嘛！你們是誰？”黃鳳鳳的大喊大叫隔了半個院子都能聽見。
黃老爺子的臉色愈加沉重。接著，黃鳳鳳被人扭著手，帶到了他的面前。
“你們這些人想幹什麼？”
“老家夥你搞什麼鬼，你……”黃鳳鳳話還沒說完，瞧見地上齊刷刷排列著的人，一樣的傷，一樣的蒼白面色，一樣的，死人。
黃鳳鳳暈了過去。
“你們要什麼？”黃老爺子的雙唇乾燥，身子骨不住地顫抖著。
“你有什麼？這還需要問？”眼前有三人，總共有三人，只有一人說話，另外兩人東看西看，好似這地上躺著的幾具死人不存在一般，似乎並不是他們殺的人一般。
“你們要多少銀兩，我全都能給，還有那些鋪子……只要你們放過我們，放過老朽的女兒。”黃老爺子懇求著。
三人中其中一人抖了抖眉毛，回答到：“可以。”
“她先押在我手上，你跟他去置出銀兩，換成銀票，通用的那種。”
這人先是指了指暈倒了的黃鳳鳳，再是指了指身旁一人。
黃老爺子慌了神，拼命的點著頭。
黃鳳鳳不清楚這是第幾次了。
她的衣衫早已不整，渾身早已不堪，梳妝打扮好的發散落開來。
黃鳳鳳痛苦的呻吟著，然而造成的後果，只是這個惡鬼的喜愛和狂躁。
這個老頭子在她的身體上蠕動著。
她想到了當年，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孩們圍著她，吐口水，甩泥塊。
她想到了當年，那個蜷縮在她身旁的少年，替她擋去所有恐懼的少年。
可是此時，少年不在身邊，她也等不到少年來到了。
或許……這樣才是最好的呢……
黃鳳鳳躺在地上，躺在冰涼的地面上，頭頂是封閉的屋脊，旁邊還有立著的城隍爺像。
聲音，石像，冰涼，苦澀……這些感覺漸漸離她遠去。
她沉入了虛無。
黃鳳鳳的雙眼無神，她活著，她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