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記·禮運》:
七情:喜怒哀樂愛惡欲。
六慾:眼耳鼻,舌身意。
無論是否江湖人,都是會或多或少聽說過、經歷過——仇。
或許是在年少時候被學堂一霸欺負:初生懼,後生怒。這便為“仇”的雛形。
或許是在年輕意氣風發時,被人當眾拂了面子,忍不下:首生怒,後化惡,若不加以干擾,此情此感會逐漸化為虛無,幾月幾年後化為口中笑談。
或許,有無盡的或許,這江湖從來不是想象的那麼簡單,江湖人揮刀只可能因為深仇大恨?不,你錯了。
有時候江湖人的刀,控制了江湖人自己,一柄刀讓他們覺得自己可以不受拘束,可以隨心所欲……如此這般後,結果自然是鋃鐺入獄,或是早給人亂刀砍死了去。
人有七情,有六慾,若是仇或是恨,也沒有多少可能落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結果,一個江湖人踏入了江湖,撲通一聲都難得發出,茫茫江湖何處尋仇?除非仇人整日整年就在你身邊,熟悉至極——可這樣的人,有多少可能是仇人?
年輕人知道,很明白的知道。
他是紫袍三君中百花君的弟子,是百花君撿來,從小撫養大,比之兒子也不差的“小百花君”。
曾經的百花君,該算是紫袍三君當中最為有想法,有做法的。
百花君有府邸,不是用來積累金銀財寶,不是用來金屋藏嬌,是像一個普通的府邸,供人遮蔽風雨罷了。當然能呆在這府邸中的人自是不一般,要麼是百花君的徒弟,要麼是百花君請來的客卿。百花君的人緣、人品都是三人中最為好的,雖說三人是惡人,卻也有惡人之道,總不能像個瘋子成天拿著大砍刀街上亂晃,逢人就砍,逢人就說:“我是惡人我是惡人哈哈哈……”吧?
這是沒頭沒腦的傻子、瘋子。
百花君不但有頭腦,也有手筆,無論有什麼該出彩的地方,都是出彩的,比之另外兩人:風流君,青杉君。
不像風流君的毫無想法,只是暫得盡歡,即使年老如此。
不像青杉君的孑然一人,成日裡關在府上搗鼓著些東西。
百花君的手筆很大,尚且有足夠的“財”,足夠的“勢”,“勢”不及“權”,可前者用起來比後者方便了不知多少倍。
狗仗人勢,百花君的“勢”並非如此,如此拙劣如此不堪也只可能用來形容風流君那樣的傢伙。
百花君的手段,既狠辣,又周全,不留餘地。
越是攥緊了“財”與“勢”二者的,都怕死,雖說怕死,可實際上能置於他們於死地的因果不多,擁有“財”、“勢”之人,必定非庸人,非庸人,尚且謹慎,這樣的人正是最難對付的。
百花君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死,從來沒有。就像他從來沒有想過會被身邊的人害死,從來沒有。就像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年輕人,由自己“撿來”至少養了十多年養大的孩子,會對自己出手,而且是死手。
“小柳……為什麼…咳咳…為什麼……”
他叫小柳,至少所有人稱呼他,都是“小柳”“小柳”的,所以之前的名字也沒有多大用處,他也漸漸忘了,可他從沒有真正忘記,只是懶的記起………然而他忘了。
他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周圍的一切也變得陌生起來。
百花君在四十歲時候,撿來他,年僅九歲的他。
百花君為他起了名字,將他當作兒子,唯一的兒子。將他當作徒弟,最寵的徒弟。
一切本來如此美好,一切本來如此平靜。
在深山當中的府邸,與世隔絕,卻擁有不下於世俗的各類物件,吃有九州上下各地的美味,喝有京城桃花,蓮花鄉蓮花,幽州桂花,出雲老米,天水竹青。玩樂的話……著實是除了天上的星星買不來,其他的事情還沒有百花君做不到的。
他曾經在下山採藥中失了歸途,在深山之中迷了路可算不得上是好事,至少避避野物,找找歸途就夠他累死累活了。
也是在那一次,他登上了山脈最外頭的一座山,在半山腰停下,頭頂上是高山巔,籠罩高山巔的雲騰霧落。而他站在半山腰,望見了那原野,滿是花的原野,如花海般的存在。
同樣,在花海中,他見到了,認識了一個如花如畫似錦的女孩。
一男一女,同是年少,同樣的吐露心聲。之後沒到冬日,他就在期盼著春日冰雪消融,與那少女相見。
這些年一直如此,一向如此。
直至那一片無盡的花海化為了火中灰燼,那日無盡的火圍繞著他燒來,滾滾濃煙如厲鬼哀嚎,彷彿枷鎖扣牢自己的雙手雙腳,將自己帶往永不輪迴的十八層地獄。
一場火,一片花海,一個少女,一個少年,一場笑話,一場鬧劇。
少年遺忘了許多許多,包括少女,花海,漂亮的季節,欣喜的等待,甚至是自己的名字。
“小柳……小柳,小柳,在想什麼呢?”
“我啊……我也不知道想什麼,我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那場火,那個人,那段記憶。
不久之後,也只是一年之後。
百花君死了,死的不明不白,而他對每個人的解釋都是一樣:“師傅他喝多了,一覺睡下去就再也沒醒來。”
實際正是如此,百花君是喝多了,是一覺睡下去就沒醒來。可是,中間要是少了他丟下去的那兩根斷腸草,幾片罌粟,百花君也不至於在這樣的年齡死了。
聽見他解釋的幾人,都是百花君府上的,有的是自己的師兄,有的是坐府的客卿……百花君死了的事情,連另外兩個仿若百花君親兄弟的傢伙風流君,青杉君也不知道。
知道的太多,反倒會死的太早。
他們死了,都死了。凡是百花君府邸上的人,都死了,除了唯一的倖存者——他,不知道自己名字的他,所有人親切呼喚為“小柳”的他。
百花君的死,確實是因為喝多了,可正是因為他喝多了,口不擇言說出來的那些話,讓他——“小柳”聽了個乾乾淨淨。
他什麼都想起來了,花海,少女,懵懂的感情,發自內心的觸動……沒有人會輕易選擇忘記他們,除非萬不得已。當時圍繞著少年渺小身軀的大火,滾滾的濃煙,手上的殘肢,過往的一幕幕閃過,無一不在刺激著少年脆弱的神經。
他選擇了遺忘——可是當他記起時候,就是某些人該償還債的時候。
百花君死了,整座府邸的人都死了,死了個乾乾淨淨。後來傳出百花君府邸大火,只有百花君逃了出來。
風流君的府邸迎來了客人:百花君。
“府邸被燒了?”
“後廚不小心。”
“居然全燒了?”
“人都死了。”
“哎,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運氣不好……小柳也死了?”
“死了,也算是一身輕了,以後就佔你便宜了。”
“好好好……反正那小家夥是你忘不下的賤女人和別人生的,何必如此?更何況小家夥兩情相悅的小女娃子還是你給拆開來的,送到我府上……要是讓小家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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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多說了,都這樣了……”
“行,總是放不下害的咱都為你操心,學著看開點,想做啥就做啥,我這兒可沒那麼多規矩。”
“行。”
風流君對於百花君住上府邸沒有任何意見,可風流君沒有注意到的事,他曾與百花君對視了無數次,卻再沒記起曾經那雙老而渾濁的眸子。
新的百花君的眸子中,燃燒著的是永不滅的火焰,如同紅蓮,必定得把三界燃個徹底才肯罷休的瘋狂。
可惜他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