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心閣的內飄忽隱約的微光撲閃撲閃的，明滅如風中燭。
一襲乾淨的灰袍，戴著白麵的瘦削身影從樓閣二層側邊的窗戶翻了出來。衣袍乾淨，平整的衣袖上帶著些褶皺，不怎樣合身，略微顯得臃腫。大約是匆忙套上的衣物，勉強可作衣物遮擋夜風寒，此處幽幽的道觀，何處不透著些陰冷的氣息？光是那團團簇簇繚繞著的白霧，隱約可見的燈火，就教人遍體生寒，誤以為步入了九幽冥境。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隨著破舊木門吱呀開合，消失了去。
道心閣內燈火依舊，卻總讓人覺得大了些明了些。
“堂堂蜀山道的道士碑林，總計八十二座，竟就這樣被他盡數毀了去。”無涯子站在方才困住白麵的陣中，唯一安然立著的一堵斷牆之上，望不盡的損毀的碑石總令人想要噓唏長嘆，碑林壯觀，可這滿地的碎石只讓人看了覺得礙眼。無涯子一樣是在嘆息，可嘆的不是這碑林被盡數推倒之事，“蜀山道的瘋子們總是有些能耐的，以碑林劃方寸之地，以方寸之地困盡入地之人。上天無地，下地無門，若非他這小子運氣好，若非已盡數除去這些碑文上覆蓋的煞氣、劍氣，怕他是連半座石碑都難以推倒。”
“你覺得如何？”無涯子側頭問道。他的身旁並無人同樣立著，斷壁之上唯有他一人。斷壁的簷下陰影有人回應：“一刀，最多十三座。”
“堂堂東瀛風魔家的人都如此，難不成這鬼地方的劍意已可證天道？”
“不可。”影子說道，“我未曾在扶桑樹下悟扶桑，扶桑樹下一日可證百日道，連他都只呆了三日便吐血暈厥。”
“但是你比他厲害，你雖是弟弟，能力卻超出一個不負責的哥哥太多。”
斷牆即刻被一分為二，無碎石飛濺，無灰塵嫋嫋，除了無涯子方才站立之處自上而下的斷裂，掌寬的裂痕整整齊齊，當世未有刀劍有如此粗寬的“刃”，即使能揮得動寸寬刃的刀劍，也無法瞬息之間造就此勢。
“住口。”輕聲道，毫無方才瞬息之間的勢，平平淡淡。
“勝過尋常刀劍客刀劍而至的刀氣，嘖，當世能讓你都稱奇的劍意定然有出眾之處。”
“堪比麒麟侍。”影子低聲說道。
麒麟侍是京城錦衣衛眾多分劃其中之一，由白虎侍，青龍隨，朱雀玄武衛中挑選出的難得的奇才組成，位只居四方諡號及中央麒麟之下，地位甚至高過青龍子。麒麟侍是殿前侍衛，大約三十人為一組，白日夜晚各十五人輪值。每隔半年更替新舊，以免因為殿前的空暇耽誤了武學之道途的進第。“八十二座碑，三十個麒麟侍？死物堪比活人，蜀山道的瘋子向來是做些讓人理解不透的事情。話說你去過殿前見識過麒麟侍？”
影子沒有搭理無涯子這句廢話，繼續道：“麒麟侍中人，皆可證天道。蜀山道八十二座碑，刻著皆是從道而大成的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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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漫長，兩人的話像是說不完。該當絕時不絕，對話截然而止。
“八十二座碑，幾者劍道，幾者九煞道？”
“五座碑，東南西北中，劍道大成，劍意沖天。九煞，鎮西北與東南隅。”
“也就是說。”無涯子咬牙切齒：“我誤以為是劍意與煞氣成的方寸之陣，你去剔除時未曾全部清除？只是將五道劍道與兩道九煞毀了去？”
劍意可傷人，煞氣可殺人，無涯子起初誤以為這是凝劍意與煞氣的方寸陣。可若是大道，皆為補品，深究之可成就仙佛之軀、神魔之能的道，那就算是八十二座，也不足以撐死白麵。
“只是隨手掩去了鋒芒，八十二座碑的道，分毫未損。”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無涯子沒了隨性淡然之態，眼中帶著些厲色。
“是。”
立於損壞碑石當中的斷牆轟然炸裂，像是受到了千萬斤撞擊般，磚瓦與砌於其上的漆灰炸開來。修身高挑的俊美男子與無涯子對立在斷牆廢墟的兩側，雙目對視，無人退讓。
“哼。”無涯子一甩袖袍，“你那個廢物哥哥的命押在我手上，若我是想，甚至可讓你兄弟二人自相殘殺。”
“我知道。”俊美男子的長髮束攏，在瑟瑟的夜風中微微飄蕩。
“白玉，白玉京……你二兄弟入了九州取的名字竟也是同名之巧，兄弟齊心……哼，可惜你那哥哥的心和神早已不在此處。”
“我知道。”白玉京神情淡漠，掩在夜色中令人難以捉摸。
無涯子心頭升起憤恨之情，兩兄弟截然相反的性情是在讓他難受，這白玉京的冷麵性格勝過自己，光是白玉京的這些個手段，就絕非他哥哥白玉能做得到的。“斑駁雜然的道，萬千大道匯聚一體，若不爆體而亡，便是成廢人，自古至今除了他，還未見有第二個人。”
“我知道。”
“道心閣的典籍也無法救的了他。”
“你可以。”白玉京冷麵道。
“我？哼，那小子跑的快，不要說是我，就是連紫凌府那個熟悉他起居飲食習慣的小丫頭這一年多還都被他耍的天南地北的跑……”
“白玉去找他了。”
無涯子的長篇大道戛然而止。
“你們兩兄弟……是故意的。”無涯子恨恨道。
“是的。”白玉京道。“還有一事。”
“等會，現在不是廢話的時候。”無涯子突然轉身，“好歹是蜀山道設了八十二座碑的方寸陣，八十二條道，和我起初預料的根本不會是一個級別的傢伙……瞧，正主來了。”
蜀山道的道府有不下十處，這僅僅是無涯子所知的。每座府都有不定數的道徒，此處算是當中的禁地，弟子極少，光是這八十二座碑劃的方寸陣就佔去了大部分的地兒，更別提還有道心閣這類的藏寶樓閣。在這座閣內，千萬古書典籍當中，江湖人趨之若鶩的馭氣術都算不上稀品。
無涯子指著面前死氣濃郁的老者，無奈道：“這個瘋子，我打不過。我本來就不擅長打架。”
白玉京瞥了他一眼，說道：“之前我要說的，白麵在這之後交給我帶回東瀛。”
無涯子不答話，只是望著道心閣窗楣冒出的火光，不知何時起，道心閣內隱約的光竟變作沖天的火光。“你們家的樓燒起來了。”無涯子指著道心閣，朝著停步於他面前的老者道，無視了白玉京的話語。前來的老者再未挪動腳步，甚至未扭頭看上一看。
“作為交換，這老家夥我來解決，你走。”白玉京將一直抱在胸前的刀握於手中。
“成交。”無涯子露出開懷的笑。
“記得跑遠點。”白玉京頭也不回。
那夜，低矮的山丘毀了半座山頭。
五日以後，江湖開始盛傳：白麵一夜之間推倒蜀山道的道士石碑林，共計八十二座。
白麵的行蹤忽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