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林，連綿山脈，灰色的天地間僅剩下湖水的深黑。湖面平靜，彷彿向來如此。
湖水中飄蕩著一葉小舟，僅容得下兩人的小舟。
小舟猶如湖水，毫無波瀾。
此方天地萬物似乎都沒有多麼起眼，小舟兩頭立著的兩道人影顯得人影憧憧。兩道人影，一中年人一年輕人。中年人的身形背影，第一眼便覺得蕭索落寞。一襲衣衫灰白的年輕人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直立的身影不容撼搖，彷彿肩上支撐了千萬斤重物般。
若是滿平再次，或是軒馨兒，定然可立即識出，這年輕人正是當夜一同在蛟龍鏢局做客的白衣年輕人。當時那年輕人是孤言寡語，唯有對蛟龍鏢局三當家的問話才給出寥寥幾字的回答。此刻卻是氣勢凌然，出言相詢：
“天地之間，有我蜀山道存立的方寸之地，何哉？”
“道法生於天地，習天地造化。”
“蜀山道方寸之地，生得六般感念全無，仍可見天地萬物，何哉？”
“因天地萬物僅存心間。”
兩人一問一答，卻是由年輕人質問，中年人一一作答。彷彿這年輕人才是前輩，彷彿這中年人才是後輩。
“八十二座碑，蜀山道開山以來全部先人的遺存，一夜之間。”
“毀了。”
“彙集三千卷成書，兩千道殘籍的道心閣，同樣在一夜之間。”
“燒盡了。”
非問，卻由年輕人說完前句，中年人回答後文。氣氛古怪，任誰都難以看懂，難以看的下去。
“一個人，一把火，分毫未存。”
“以為請君入甕，實則引狼入室。”中年人垂頭，卻又抬起，眼中盡是坦然。
“方寸之地，方寸之陣，盡數毀了，毀在這白麵身上。”
天色陰暗，灰黑湖澤，一葉小舟，飄飄蕩蕩。
重重的雲遮去了日光明媚，餘留下灰白的天色。兩道人影，再無多言，年輕人合上雙目，不知在腦中勾勒何物。中年人睜著的眼滿是坦然，即使身形蕭索，渾身散發的死氣掩隱不住。
“方寸之地既毀，長閣已死，那我這少閣更無存留的必要了。”
“慢走，不送。”年輕人嘆了口氣。事已至此，不忍多言。
中年男子淡然一笑，前傾身子。
噗通的落水聲，除外疾風掠過疏林的劃過湖面的呼呼聲，再無雜音。一葉小舟上，空無一人。湖面泛起漣漪，一圈一圈的波紋擴散遠去。
蜀山道的名氣一時間在江湖中炸響開來。
終年死水的江湖，總是因為此處那處的事情偶有熱鬧。論劍會、比武會之類的“盛事”越來越多，一年來便有好幾起，細數之下大大小小的甚至過十指之數。略有名氣的俠客收到邀請的信函，為了個面子不得不前往，而盛會往往是一起接著一起，所謂大俠豪客更是要一處一處先後奔波而去，光是在路途上的時景，加在一起得有小半年時候。一整年剩下的時候都是在盛會中互相奉承，結交新朋籠絡老友。到頭來發覺一年已過，新的一年又有不少的盛會接踵而至，個個分身乏術，恨不得能將這些盛會統統遠避了去。
每年的盛會，名頭大多不同，名聲大多響亮，到頭來的實際情況多是一般無二。往年去過大會的往往都懶得再多去，然而每年的盛會都是些萬人空巷的盛況，猶如錢塘大潮一潮復一潮，終年不休，至海枯石爛。這些盛會卻讓人不得不懷疑江湖的無趣乏味。
蜀山道的碑林，共計八十二座的石碑被白麵孤身一人盡數推倒了去。傳聞這些碑上篆刻的字文都是一字千金，籠罩的道法更是千金難得，然而全都毀在了白麵一人手中。
白麵這幾年來總是眾多江湖人津津樂道的俠客。有孩童歌是救世大俠，有人不屑說是為錢刺客，還有人揣測是錦衣衛放養在江湖的鷹犬爪牙，負責清理朝廷治理的天下中的肉刺。
傳聞白麵與蜀山道中的人交手時候，翻手之間塌了半座山頭，聲響震連天，就是連幾十裡外的村鎮都能聽得見。
各地酒樓一時間彙集了不少的客人，或是江湖人，或是舞文弄墨的書生，或是閒來無事的公子佳人。大家一同討論的熱鬧的，正是白麵此人。
當事人卻沒了蹤影。
白麵又不見了。
“混蛋，到底在搞什麼鬼。”軒馨兒牽著一頭驢，氣嘟嘟走在路上，每一步重重的踏下，似是想把地給踏穿。之前的馬車給她賣掉了去，嫌棄一個人坐太虧，即使是買到手的也太過浪費。“死白麵，混蛋白麵，你說好答應好我的，要跟我回紫凌府的。”
“那還在耽誤什麼？”耳畔的輕響讓軒馨兒楞著了，眼眶似是有什麼閃過，卻又瞬間消散。
軒馨兒大罵著，一邊用拳頭重重在那人身上敲擊。“混蛋滿平，裝神弄鬼！”
“軒……馨兒，你怎麼知道是我？”
“你當我這身上佩著的繡著的三錦是放著好看的不成？”
“難道不是嗎？”滿平瞧這比自己小了十歲的丫頭片子，像是在看未長大的孩童。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軒馨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繼續嚷嚷道：“你家公子呢，混蛋白麵跑去哪裡逍遙快活了？難不成答應好我的事情反悔了？要知道他的驢子還在我的手上，要是再不回來我就把這驢子物歸原主！”軒馨兒之前的路途上一直在旁敲側擊詢問白麵有關於這驢子原主人的事情，白麵卻只說都不清楚，只是在集市上看見落魄的少年賣驢順手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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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馨兒，收到青鸞來信，公子要出趟遠地。特地囑咐，要把驢子帶上。”
“這頭驢關他什麼事！”軒馨兒一臉難以置信，白麵這傢伙又是在耍她？她竟然傻乎乎的信以為真，之前遇上的事情甚至讓她為他擔驚受怕，現在想想還真像是臨時擺脫的方法。
“公子說，他回來，一定去紫凌府。”滿平正色說道。
“鬼才信他的話……”軒馨兒話音未落，忽然暈倒，被一對堅實的臂膀靠住。
“跟這小丫頭片子多什麼話。”魁梧黑臉的男子不爽道，正是白玉。“急著趕路呢，這妮子你負責安放好，我先帶著驢去了，白麵小子讓我做的事情我可都是全交給你了。”
【第四卷 紫衣玉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