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二章】
七年，踏入江湖已經七年了，那個“不屬於”他的名聲曾在江湖傳響不休，卻又如打水飄的石子，很快的沉入了江湖泥沼中。
朝揚名天下，夕銷聲匿跡。不少江湖人口口相傳，說那突然從江湖上不見了的白麵是被蜀山道給捉去了，也有的認為是紫凌府所為，更有甚者說是被錦衣衛捉到京城進了趟閹房，最終成了宮中千百太監之一。後者笑談多來自於對白麵意氣風發名揚天下而眼紅之輩，憑什麼自己在江湖上鬱郁不得志，而那白麵一入江湖就惹來萬千目光的注視？莫須有的忿懣導致當今更是不留餘力地傳揚這類怪談。
相比之下，曾因白麵名聲而未見傾心的懷春女子，認為那白麵定是摘下了面具，過上了常人的生活，不需要太多的風光，不需要太多的準備，隨心而為，退隱了江湖。
真真假假真假難辨，白麵已成了沉入江湖的石子。
東海畔，泗水州東海岸旁，有一座樓的名聲傳響於整個九州，傳響與整片江湖的不盡江湖人耳中。這座奢華的巨樓曾與當初出的海郡瑚惠居、京城桃花園二者同列為天下三大客棧之一。此處便是鯤鵬樓：
北冥有魚，其名曰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如同聖賢之人的聖賢之書，古籍中記載的鯤與鵬都是極大，如同東海上似有似無卻無人可到達的五座仙島。即使是聖賢大家記載流傳，也並未有太多迂板學士認同，認為是古人誇大而口口相傳致使真假難辨的事情。就是連學士都否認的觀點，尋常百姓家更是不會有太多相信的。
鯤鵬樓取自上古大鯤大鵬之名，而不侷限於徒有虛名。鯤鵬樓佔地五十畝，說是一座樓又不符實，但卻因為它只有一座樓，一座堪比的上半座小城的樓。樓只有三層，光是環繞鯤鵬樓走上一圈就得花去不少時候，因而鯤鵬樓下常備有車馬，以供於其中的住客來往到達樓的其他地方。鯤鵬樓三層共計有客房六十四間。一樓為丙等廂房，多是囊中羞澀江湖人的住處。二樓為乙等廂房，是些有穩定銀兩來源的江湖人所住之處，這些人當中多是武館客卿，富家人府邸的江湖鷹犬。鯤鵬樓的三樓廂房，半數可坐閣外觀滄海，著實是個妙處，只有一擲百兩的江湖大俠，或是名震一方的高手才會毫不猶豫住下。偌大的鯤鵬樓，無論春夏秋冬暑來寒往，總少不了前來的江湖客。若說桃花園是高官郡守的聚集地，瑚惠居是富家公子的偏愛處，那麼鯤鵬樓就是江湖雲集的江湖之地。
鯤鵬的熱鬧是常人不足以知曉的，唯有親身到達，親眼一睹才能瞭解個透徹，知曉個明白。鯤鵬樓三層樓，共有酒間八處，四處在一樓，四處在二樓，都是能容納下上百之數江湖人的寬敞地方。酒水上至鄰處京城的桃花酒，下至幽州桂花酒。從竹葉青至紅頭燒，從九壇釀至古井貢，天下諸酒盡數收於樓間，一間鯤鵬居，一處江湖所。
江湖說遠不遠，說大不大。有酒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你們可知那風度翩翩柳公子近來最惹眼的事？”
“柳公子，哪個柳？東柳柳成蔭的柳家那位持劍闖劍門關的柳玉？還是南柳柳一眉，為女子而分毫不輸男子的俠女？”
“嘿，這個柳公子可不算江湖上的俠客，他說持劍提刀粗莽客。”
“只是尋常富家公子嗎？真不討喜。那又有何可說道之處？”
“如今柳公子的盛名才剛傳出，多虧老哥我是訊息通達，從老黃地方喝酒得知。再過個三兩天，整座江湖都要開始人人談論那姓柳的公子了。那些眼高於頂的小娘小丫頭也都得傾心於此人。”
“休賣關子，快說快說。”
“有一人你定然知曉，便是那天水州的凌公子……”
說這江湖健忘，說這江湖喜新厭舊，若其不然，難道想要這江湖如同寡婦般立個貞節牌坊？
這江湖，不會只屬於一兩位天之驕子。因為這世上撫羽待翱的雛鷹，多到難以想象。
“殿下，那西域叵羅國的易容師請來了，在外廳候著。”
“嗯。”
“是否……”
“請進來吧。”
勾心動魄的丹鳳眼，狐媚的臉，他半臥在席間。身旁的低矮小桌上擺放著十九道的圍棋盤，棋盤上卻無一顆棋子，只有兩盞像是陰陽魚的一杯一壺。他的肘倚在柔軟的絨絮枕上，寬大的袖子下滑半臂，露出滑嫩如女子的肌膚。白色絲綢的衣衫配上灰白的長髮盤繞在地上，背後屏風上的仙子玉殿似真似假，香爐緩緩散出繚繞的薰香，看上去他像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狐狸精。
帶著些妖鬼般魅惑氣態的男子讓人見到，總是恨他而生不為女子，不然又是個傾城傾國的禍水。他的雙眸瞳黑遠遠多過了眼白，如此看來更不像是個人了。
“咳。”
他抬起眼皮，望向那人，“西域來的易容師？”
“正是。”
“中土腔說的倒是字正腔圓。”他笑了笑，甚至讓那來自於西域的易容師愣了愣神。“那麼，讓我看看你的能耐，替我將這張麵皮扯下來。”伸出手指，細長的指甲劃過臉頰，留下深深的紅痕，甚至擠出了點點的血珠。
“這……”易容師滿臉震驚，是不可置信之態。
“他們大概沒跟你講我是誰。”他垂下眼瞼，片刻便再抬起頭，“我是千魅。”
千魅，在某些人的面前，只需要這個名字就夠了。
滴滴答答的水珠落下，打在屋脊上，由屋簷的翹角彙集流下，銀絲條條掛，九天蒼穹落淚下。
蕭然坐在東海畔的礁石上，洶湧的潮水一波接著一波，沖刷著海岸上的黃色砂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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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和當年那小子想象中，真的是一模一樣呢。”蕭然翹起了嘴角。
東海之上，一點黑點出現在海岸線上，繼而緩緩接近，一葉小舟出現在視線之內。舟上僅有一人，如同溪澗的漁翁打扮，青箬笠，綠蓑衣。舟上無人划槳，卻不隨波濤而往，直直靠近而來。
礁石旁候立著的七八個侍衛已手握刀劍鞘，挺然立著。
“又是刺客嗎……這回倒有意思，從海上而來。”蕭然眯起眼，沒了興致，乾脆順著躺在平滑的礁石上，手枕在腦後，望著雲淡風輕的天。
“看什麼呢？”蓑衣人不知何時坐在了蕭然的身旁，似乎本就這樣坐著。
蕭然顫了顫，扯起一個不自然的笑。“大俠，我手下這七八個小一品的侍衛這麼不夠看嗎？”
“是有點。”蓑衣人似乎笑了笑，蕭然卻越發緊張，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愣了好久。
蓑衣人摘下斗笠，朝著他笑了笑，滿是鬍渣的臉沒有當初的年輕稚嫩。“蕭定然，你小子不認識我了？”
往事不可追，故人相見不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