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九州，猶如同女子的腰肢，上寬中窄下又寬。
九州東臨東海，西面西域，西南有蠻夷，北上有北蠻。
因九州一統天下盛世，獨坐京城龍椅的傢伙也不是吃素的，更何況朝中數不清的重臣忠臣，對於西域各國的安撫，自然是上上之重。憑藉著敲一棍子給個甜棗的軟硬並施手段，西域各個小國長期以來的隔閡也難以根除，自然做不到統一戰線與九州京城當朝者相抗，多半是順了美名其曰的“兄弟國”之策，難免位低一等，每年需要收攬奇珍異物上供京城。多是千金難買的稀罕物，好比那天山雪蓮，吃了延年益壽，滋補內傷的奇珍草藥，就是富商豪賈給出再多銀子也難買到一株的。還有蠻荒難尋的龍鬚骨，可不就是讓閹人吃了都能慾火焚身的大補東西。此類上貢植珍奇之物數不勝數，從珍奇異獸至媚女佳餚，都是叫人看了知曉了都要眼直了的東西。
東海上五島的傳說，鯤鵬的須臾乘風幾萬裡，至歸墟的真假，總是惹人心馳神往。當今聖上雖有八百學士於朝，有翰林院飽讀古史大學士，有端雲閣藏書三百萬冊，卻是知曉傳言可因三人成虎，不如親眼一睹一見。當然，坐在龍椅上的傢伙不可能做什麼微服乘船入東海的事情，只得委託了下人以及幾個心腹宦官一同去東海走上一圈。東海上的波濤可不是看人是否身負龍脈的，瞧也不瞧上你一眼便是黑雲翻墨壓頂來，捲起的嘯潮如屏風，直推而過。可這屏風不是觀賞用的脆弱玩意，嘯潮如屏高有八丈。凡是嘯潮過處，海面之下風平浪靜，海面之上無論有多少巨大船隻，一併拍碎了去。排除朝中眾議，強自派了整整六十艘航船出海，結果只剩下不到四十艘能完整的回來。但唯一的成就便是在落後的東海諸島之上，向本地的土人傳揚了九州的盛世當朝，順帶著以禮以利會友，給出去了些經看不經用隨船攜帶的花瓷白盞，換了鮮少見識過的東西。東海之上波瀾壯闊，諸島皆曉九州盛世。除了同為大秦後人的東瀛三島跟九州有打過幾場船戰而互不順眼之外，東海的情勢還是如同常年無波無瀾的內陸湖般，靜如鏡。
西域諸國皆臣服，東海諸島皆禮客。
還剩下一南一北兩個蠻夷，南者蠻夷又名苗疆，北者為北蠻。兩處都不是安分的主，但前者苗疆於八荒幾乎無明晰界限，兩者交融一體，苗疆對九州人的敵意也就淡了許多。更何況苗疆在極南處，中間隔了三州之地，就是西域這頭也有茫茫大漠和走不出去的戈壁灘。若是說苗疆對京城的影響，也就如同雞肋，丟在盤中讓人只覺難受，是否食之並無大礙。
北蠻卻不如之，北蠻像是卡在喉嚨的魚刺，卡的位置不深不淺，但無法去除。北蠻大地只與京城隔了一個萬古州，若是真的集兵而南下，萬古州部署了再多的鐵騎也難以與身高體壯的北蠻人相敵，頂多只能分庭抗拒。須知當年一統天下的燭山侯就是三十萬鐵騎甲天下，鐵騎每一騎都得砸下百兩銀子，從挑馬養馬至一人一馬渾身上下的鐵甲，當朝的十五萬鐵騎是花去小半國庫開資的所在，但也只落了個“守得住西北關口”的名聲。
西北關口，大漠飛沙，劍門關。
劍門關的城門樓上，有一隻有二丈寬四丈高的骷髏頭，是泥石雕鑄而成。
劍門關是萬古州西北角的關口，萬古州的西邊盡至北邊盡有鑄長城，五里一烽燧，專為抵禦北蠻入境，即便是一寸地也不許。但若北蠻子真打算南下打到京城，唯幾可走之處便是西北劍門關、北雁門關，東北玉門關。三關皆是矗在平地上，一關即為一城。城內有從軍的家中老弱婦孺所在，此般安排不是為了希冀有一天北蠻破關而入時可屠殺坑埋活人，而是為了讓這些常年佇守北荒地的將士們能真正拼命抵禦北蠻，假若真有那麼一天的話，身後是自家兄弟家的長輩孩子，這些將士豈有退一步之理？
劍門關，斬不盡北蠻兇徒，護九州安寧。
城牆頭，有個老卒在遠眺，平原之上煙塵滾滾，北地常年大風乾燥，這些砂石拍在臉上是能拍出血來的。遠處的地平線出現了一線黑潮，洶湧而來。等老卒望見那為首一騎，才算是松了口氣，立馬轉身敲響城頭大鐘，大聲呼到：“將軍回來了，將軍回來了！”
城不大卻也不小，這鐘聲能傳響小半座城，至於在這城頭的一嗓子，是讓城中人方便即刻奔走相告的。要知道這六百多騎中多的是城中家眷俱在，奔走相告以方便在城門前聚集。每趟出城與北蠻人的捉對廝殺總不至於人人無恙而歸，少不得死了幾個幾十個的。
城頭相聚，宣佈死者名氏，若有家眷在便將遺物領走，若無則在城後立衣冠冢，順帶記錄家眷情況，以備發放補卹金。
城頭三三兩兩聚起了三十多人，其中有小半數是有子孫在此趟出城騎中，大多的都是看個熱鬧，看看金面將軍的風姿，順帶著安慰安慰死了子或孫的鄰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即使這小城有上千人，卻也都相熟相知，就是不知曉對方名氏，見著可憐上去拍拍肩勸兩三句也就相熟了。
“誰敢說咱們的金面將軍比那江湖上的白麵弱，哼，一介江湖人再怎麼厲害也練不就金面將軍的英姿。”
“我聽說金面將軍面具之下是個俊俏的小生，年紀大概也就二十六七的樣子。”
“城裡不少未定婚嫁的小娘都對金面將軍芳心暗許的呢。”
他們口中的金面將軍，臉上一副銅金色的面具，只露一雙眼孔，面具由銅打製，塗抹了金漆。卻因為常年在風沙的侵襲下，色澤淡褪，與原本的銅色融為一體。但金面將軍的名聲，卻不是因為這一副厚重的面具打成的。
大約五年前，一個年輕傢伙來到這裡，捧著聖上親賜的都尉守詔書，接手了劍門關的最高軍職。起初有人不服，後小生戴上金色面具，領著幾十個抽調而出的散騎出城殺了六十多個挑釁的北蠻人。以少對陣多，尚且是人高馬大的北蠻人，竟能做到無一人死。此事之後，再經幾次出城捉對廝殺，金面將軍的名聲徹底傳響整個劍門關。就是北邊的玉門關和雁門關都知曉聽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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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面具之下的眼不同於懷春女子想象般冷冽無情，而是透著不盡的不忍。
慟哭聲在城門前久久不休，即使做好了自家孩兒戰死沙場的準備，卻也突如其來地讓人心碎昨日出門時候還笑著說回家吃娘做的板板面，此刻已是馬革裹屍不復還，只剩下常用的長槍的一截槍頭與紅纓。
日薄西山，城門口也寥無行人。
金面將軍登上城牆頭，老卒靠在鍾旁竟已睡去。
他望著遠方的地平線，風沙漫天，夜的寒透骨侵襲而來。
“姜曉……”面具下露出的雙眼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