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老頭自知瀟灑無久了，卻也沒想到會來的這般迅速。源於江湖深處的蛛網已是纏住了自己，越是掙扎越是變得牢密。若是換成不久之前，老頭也許僅會罵一句：“天地不仁！”再是不作掙扎地走向末路，或許還能夠在奈何橋旁長長的隊伍中追到那個雪夜逝去的黑髮人？
去京城鬧了一番，天牢不過如此，關得住的都是早已被磨滅去兇性的魔頭。錦衣衛也不過如此，那名號麒麟的老家夥照樣給自己打得重傷，雖然自己的傷比之絲毫不輕。
給自己遇到了這般神奇的呆子，要是真有輪迴轉世，估計傻小子的前世比得紅袍大聖都不差了。幸好運氣好遇上自己給他引了路，不然就真的給埋廢於江湖死潭之中了。
終究是欺人賊老天，作弄凡人。真想學得大聖的本領去棒敲諸神，好生的痛快！
今夜無雪卻有風，皓月被雲層堆疊遮擋，這虛妄之地上坐落的虛妄之城，如同古籍中描寫的一般——死氣沉沉。
老頭與三人在屋頂石樑之上對峙，沒有詩意般的：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雙方都明知對方底細，有各自的立場，多說無用，也找不到可說之處。老頭手捂嘴，猛地咳嗽幾聲，攤開手掌，一片烏黑的血跡，僅僅是瞧了瞧，便隨意地擦拭在身上。手上的動作卻猛地僵住——嘿，這可是小子給買的裘衣，還是珍惜點好，不然又要給他罵了。
尷尬地收回了手，雙掌合攏，搓了搓。
天寒地凍，打了個寒顫，回首而望——那傻小子走得夠遠了吧？
老頭露了一把醫術，含著內力的幾指封了老叫花子身上的穴道。被血汙所浸透的衣裳都能擰出血水來，穿透左胸的是一柄鏽跡斑斑的刀，刀柄還系著紅纓。血早已凝固，一路上也沒拖著多少的血跡，胸口湧著血，用層層布包裹了起來。
老叫花子被小心翼翼地搬到乾草堆上。
“去叫大夫，該搬的東西全搬來，不要在乎銀兩。”老頭吩咐道。馬子匆匆地去了，也就數他最熟悉此城，不用多想便是明了，這些年和老叫花子打的交到多多少少，也談不上厭惡或脾性相投，泛泛之交久了也算是互相瞭解了些罷了。
既然老神仙和小少爺都不提老叫花子昨天的冒犯，馬子也樂於見此。
外頭的風不大，馬子緊了緊領口，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這老叫花子是要死了？”徐七問。
“異於常人，心腑在右，估計那甩刀的雛也沒料此。”老頭撇撇嘴：“這也是常人不會料到的事兒的。”
“聽起來厲害。”徐七嘖嘖兩聲，仍舊害怕這些血，即使是凝結的血汙。“那是不是能救得活了？”
“恐怕不行，傷口至少也有幾個時辰了，血流光了，能堅持尋到這兒，這老家夥也是異於常人的，但是……全看他有沒有活的慾望。”
“嘁，那你還叫馬叔去叫大夫，萬一給大夫看見了死人，再而官府知道，再驚動了城主府，再……”說著說著便是嚴肅起來，只能憋出一句：“到時候惹來官府的人，你本來就是被通緝的……老頭兒你傻了啊？”
“你才傻，呆子。”老頭罵咧了一句，手摸上老叫花子滿是血汙的胸腔。
“這鬼地方屁大點，沒個城主府，連官府裡的頭頭都是這老家夥的妹夫。”老頭將溫熱的內氣順著穴位湧入靜脈，閉了的血又是湧出一灘來。
“誒，老頭你想把他整死啊？”徐七見到老叫花子的傷口湧出血來，還以為是老頭看這傢伙不順眼，一邊拉扯著老頭的衣裳道：“昨日我也沒什麼大礙，這可是一條人命，不要輕易做殺孽，要給子孫積一點兒陰德吧……”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老夫有說過擔心你嗎？”老頭甩開徐七的拉扯，口中滿是不屑。“練了這麼久卻怕一群凡夫俗子，給老夫丟臉還不說。”
徐七是聽了一句就想回罵一句，措辭許久，才道：“面對一群肌肉壯漢，你教我的輕功悟道和三腳貓的馭氣有何用？”
老頭彷彿沒聽到，低語了一句：“況且，在這世上，老夫也沒法給誰積陰德了。”
“啥？”
“沒啥。”
沒有多想的時間，老頭已是一手狠狠壓下，老叫花子咳了一口血，睜開了眼。老頭突然吩咐道：“門外揀點小石頭來。”
“做什麼用？”
“快點。”老頭不耐煩地催促。
徐七哼哼地走出去。
老頭見徐七離去已遠，急道：“別說閒話，我問你答。”
老叫花子眼中滿是血絲，微微顫了一下頭。
“幾個人？”
“咳……三個。”
“什麼兵器？”
“鏢。”老叫花子又咳血出來了。
“是不是有我的畫像？”
老叫花子艱難地點了點頭。
“年輕的雛兒還是老家夥？”
老叫花子呆坐許久，老頭已經聽見徐七回來的腳步聲了。
“像…咳…像老家夥……又像是雛……咳咳！”老叫花子有些言語不清，斷斷續續地說道，封著的穴位又是定不住血，淌出來了，幾息就凝固了。
徐七捧著幾塊石子回來了。
“老頭，好了！”
“老頭，人呢？”徐七看著空空蕩蕩的城隍，只有終年靜立的三司和沾滿血已經昏厥過去的老叫花子。
兩隻雪白小貂正偷偷朝血灘爬去，卻是被突然抓起。
“想幹什麼？”徐七左右手捏著兩隻小貂後頸，提了起來。生性殘忍的噬天貂，被抓個正著，卻是害臊地將兩隻小爪子捂在臉前。
“蠢驢子，管好這倆小家夥！”徐七將千金換不得的噬天貂丟垃圾一樣丟了出去，兩隻小家夥落地後迅速地竄走，眨眼的功夫便是消失不見。
“死老頭子死哪裡去了，給我個死人讓我看著。”徐七罵著。
“看死了算在你頭上。”繼續憤憤道，對著空氣。
老叫花子已經是暈過去了，外面依舊冷的徹骨，風也是大起來了，他想了許久，才急匆匆地擦著火石打算給老叫花子生個火堆。結果快盞茶時景了，火還未生大，徐七便已經聽見了匆匆忙忙的腳步聲。馬子大汗淋漓地衝了進來，帶起一陣風，火又滅了。
徐七滿頭黑線。
馬子肩上扛著的是幾乎喘不過氣來的老大夫，進門便是劈頭蓋臉朝徐七問道：“還好嗎？”
“我怎麼知道。”徐七攤了攤手。
老大夫也是瞪大了眼，正氣喘吁吁跑跟來的學徒更是不敢多看這幾乎是血人的老叫花子。
老頭站在香火鼎盛的城隍廟前，盯著正坐大堂的城隍爺。
“看起來，蜀山道的傢伙們也是要來湊熱鬧啊。”老人嘆道。
“老夫的身子骨可都要散架咯。”老道騎著馬趕路，幾縷未紮緊的灰髮隨風揚起，直奔東北方向的虛妄之地。
風，愈是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