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故紙空讀盡，恨把衣冠祭九州！哈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書生正摟著一人肩，滿口酒氣地吟誦著，街上往往返返的路人對此也是司空見慣。誰家無愁也無憂？失意時候去酒肆灌得大醉才是痛快！
而他只是個書生，是個只會讀書的書生。
今夜燈火闌珊，是除夕廟會，過了除夕過了年，還有廟會。這半個月天天有廟會，有散不去的爆竹煙火味道，有熱鬧升騰的節日味道。遊廟會者，多孩童，多是一家三口，少的是年輕俊才，都是遠行的遊子啊……年輕女子倒是很多。
少的還有那些個七老八十的半截身子入黃土的老家夥們。
大約是冬日的緣故，又不聲不響地走了許多老家夥吧？包括一個舒舒服服踏上黃泉奈何橋的老頭。
“王侯業歷碎竹簡，將相功名沒土丘！”醉醺醺的書生又開始了高歌，卻是吟了開頭便不知說何了。
書生的故事很簡單，和尋常書生一樣：生於書香門第，家境剛好湊合，可以偶爾添兩件新衣，可以不愁尋常吃喝的。五歲開始讀書認字吟詩，八歲入了書院，至今算來，寒窗已讀十年，年過了束髮。正是大好年華，該是攜著漂亮女子賞花吟詩的年紀了。大概是由於生來天賦異稟的緣故，讀的聖賢書幾乎是過了目皆銘記於心，早早地體會過在同齡人中‘被仰慕’的感覺。可如今他總覺得寒酸，總覺得像是嘲諷。
當然在書院裡也是有更為厲害的，便是那些家境足矣數輩痛快的，這些人身後總不乏跟隨著大批大批的寒門子弟，總想著附蛟攀龍求富貴的傢伙。書生也羨慕這些人：祖輩父輩去往東海通商，家境優越常人數百數千倍，無需苦讀無需受累，無需等候著上榜成龍，或許對他們來說，是上了榜也沒有太大用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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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想著又是高歌起來，書生的已過年華便是寥寥幾句描述個徹底了。
河堤邊，吹著略帶溼潤的風，也不是刺骨了，多了的是初春將至的暖意。河上的遊船不多，但一律的極為龐大華麗，真不知道是怎麼在這般窄小的河道中穿行的。
“楊柳岸，曉風殘月……”書生果然是書生，發起酒瘋來仍舊是那副飽讀聖賢書的模樣。
書生今日十分暢快，是第一次忤逆了老夫子老爹的安排？是第一次喝了個酩酊大醉？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麼有趣的人？雖然沒有發現這個傢伙有趣在哪裡，臉拉的老長，滿是心事滿是憂愁的樣子。細腰玲瓏的女子成群走過，鶯鶯燕燕，似乎每一位都朝著自己甩著媚眼，果然啊——醉起來更惹人注目。書生打了個嗝，對著右手邊的河岸草垛，弓下腰就吐了出去。
“嘔……嘔！”徐七無奈地搭了把手，輕輕拍著書生的背。
“嘔！”書生突兀直起腰來，用手擦了擦嘴角：“下面，咱來談談人性論，首先，有聖賢曾言：‘人之初，性本善。’”
徐七抖抖眉毛，猛的在書生背上狠狠一掌拍了下去。於是書生又對著草垛吐起了滿帶酸氣的酒水菜食碎末。徐七嘆著氣，心念怎會遇到此等古怪，像是腦子缺根筋的書生……或者說腦子被門夾了。
書生見到徐七是在接近午時的時候。
正是書生摔門而出在街上漫無目的瞎走的時候。書生個看見了徐七，一眼就認出這是以往被他譏諷的江湖苦難人。
當時徐七的模樣確實很‘苦難’，預想著兩日就到城，卻是走了七日，原先兩日內是沿著長長的山間溪流走的，也懶得洗衣物，在無人的山中谷中洗衣就得要找些木頭支起架子晾衣，他最討厭麻煩了。再加上老頭的死才不過七日，說實在的，他的心情並沒有好上幾點，但是確實開始好好練武了，更沒得時間幹些‘世俗之事’。當然，到了飢腸轆轆的時候，他絕不會丟著小貂尋回來的新鮮小野物於一旁，總是廢了更多的時間在清洗食物和點火燒食之事上。
老方頭經常說：“民以食為天。”
徐七很贊同的。他也是羨慕過小貂可以生吃卻不拉肚子不生病的神奇本領，自己就做不到。當初嘗試過一次，拉肚子拉得無可救藥，要不是老頭當時攔著他，他估計有一頭撞死在石頭上的心思了。於是乎，在嫌麻煩的幾日中，日日覺得即刻便可到城，卻是過了整整七日才到，後幾日又是沒有遇上河流山泉，無法梳洗——樣子如乞丐一般。
那日快到午時，終於含著淚看見了本該早早到達的城牆，牽著驢子就入了城。
書生讀過好些江湖武俠書冊，一直以為大俠該是身披豪邁裘皮，牽著人高駿馬的。書生看見徐七的樣子卻是：一驢昂首於前，一樣子古怪不可言喻的髒兮兮的少年鬼鬼祟祟跟在後頭，驢還不過尋常十歲孩童高。
書生突然羨慕起這江湖人，衝上去問道：“少俠哪裡去。”卻是朝驢問的。
就結結實實挨了徐七一拳。
正所謂：不打不相識，兩人就在打架中相識了，單方面的毆打中相識了。最後雖是徐七贏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書生服氣，在哀嚎聲中認栽，還差點惹來城衛逮人。幸好被打的披頭散髮，書生才不被熟知的鄰里所認出來。找了家客棧一番梳洗後，徐七才變回了原來的秀氣模樣。
“女扮男裝？”書生捏了捏他的胸前，冒著被再扇巴掌的風險。
“哦，男的。”書生一陣失落，卻也奇怪他不出手。
徐七是有了教訓，若這方面若是不知根知底……可能又是要被迷昏了扒衣服。想到當初的蕭然，他渾身上下就起雞皮疙瘩。還好蕭然哪傢伙比較蠢，自己把自己灌醉了才讓他躲過一劫。
遠在拂雲城王府，湖邊的蕭定然忽地打了個噴嚏：“誰在罵本大爺？”
手中的茶壺順手落入了府內小湖中，驚起一片錦鯉的翻騰，花團錦簇。
徐七扯著書生來了路旁茶攤，估計專為醒酒設立的，那店家二話不說便是上來了醒酒茶。書生喝了一大口醒酒茶，滿嘴辛辣苦澀。
“醉書生，醉得自在！”彷彿方才的爛醉如泥只是裝出來的模樣。書生又開始了滔滔不絕。
“別吵了，再吵打爛你的嘴！”徐七故意加重了點語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怎可由得你胡亂欺壓百姓！”書生臉頰依舊通紅。接著，書生就趴在桌上打起鼾來。
他看著繁華喧鬧的燈火，覺得少了些什麼，是那熟悉感吧？
於是，在異鄉的他，孤身的遊子，第一次想念起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