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商道，炎煌。
壁畫早就風乾在風沙中。
常年來往者也是被烘乾了，他們卻是不會在乎是否已是外貌如乾屍。他們既然願意來這風沙乾旱地兒受苦，便是會為了多賺幾分銀兩而願意付出三兩年壽元的。
——當然，在他們眼中，上萬兩銀才勉強算是“幾分銀兩”。
老叫花子也是不在乎這種東西，他已是賺了，賺了至少十幾二十年的壽命。
如今唯一驅使他而不敢停歇的，不過是那個壓在心頭的龐然大物。摸了摸胸口，頓時覺得四肢冰涼，那柄刀，那道口子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
是的，他的命已不屬於他自己，老叫花子不是個言而有信的人，老叫花子更不是個有仇不報的庸人，相比之下，他與那人正是相互利用的狀態。
風沙漫天，老叫花子的臉遮於布巾下，看不出陰晴變幻。
老叫花子也不是能人，唯一算是能力的便是傍上能人，馬子應該算是能人吧？老叫花子想著，確定著，至少馬子傍上的絕非常人。
想當初，二女一子膝下承歡，兩房太太，為的也是人上人。可那夜的徹骨寒冷，教他一瓢冰水自上而下，從這半輩子的枉費中徹然驚醒——當初，他做的事情反倒比這不齒更多。
那三人不過是龐然大物之下的一二，卻讓得那可以稱為老神仙之人隕落。
狠狠咬了咬牙，心中暗自誓道：終有一天教你們雞犬不留！些許日子來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也只有一次次的驚醒，讓自己能夠不走入黃土，至少枯老的自己還需再苟延殘喘幾十年，得用這雙略微渾濁的眸子注視著那龐然大物的倒塌。
心中也曾打鼓，也是一次次被洶湧如潮水的仇恨淹沒而去。
轉而抬起了頭，漫天風沙蔽眼，身上包裹地嚴嚴實實。
老叫花子站在一座黃土小屋前頭，根據當地人的指引，便是這裡不會錯了。抬手輕叩門扉，卻是無人應答，也是當然，估計裡頭的人會當成風沙捲起的石粒撞在門上而發出的聲響。
老叫花子正準備加重力道敲門。
——吱呀。
門漏開一條縫。
“滾，老子說了不賣就是不賣。”裡頭的罵聲卻不如同這門的小心翼翼。
——咣噹！
猛地合了上，老叫花子竟也泛起一絲苦笑。若是數月前的自己，定是叫著身後的壯丁們去把不敬傢伙給打一頓了。只是搖了搖頭，甩開妄想，再度輕叩門扉。
門已開，眼看裡頭人又要罵出聲來，腳忽地插入門縫，才算是讓裡頭的人能一頓。
“在下是由蕭老介紹而來。”
裡頭那人的反應卻引地老叫花子疑惑：
“肖老，誰？”
屋內之人似乎正在回想。
不知沉吟多久，才恍然想起，連連道：“哦哦哦，肖海，這小子去哪了？”
老叫花子也不知從何說起了，只得斟酌著語氣道：“能否放在下入屋內細細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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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好，一張嘴，風沙灌入口中。初春的炎煌便是風沙的天下，連過往的不要命商客都得斟酌斟酌是否花上幾日避開這數日風沙而行。
入了屋，很是舒服，相比之外頭的狂風簡直如若天堂，老叫花子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屋內東西擺放很是雜亂，胡七八糟堆著叫不上名的古怪物件，在寸土寸金的炎煌城中也是奇葩了。
“喝杯茶，慢慢說。”那人從壺中倒出來一壺茶水，早就沒了升騰的熱氣。
花白頭髮的老者，顯然過了八旬，比老叫花子還年長了十歲有餘。老叫花子表面上誠惶誠恐，心中卻是大定，至少是沒有出了岔子，找到了人就對了……
“肖老神仙……”老叫花子停頓了。
華髮老者嗤笑道：“老神仙？那老家夥？”
“老神仙他，仙逝了。”好不容易才憋出了這稍微隱晦的詞語，對於一年書院沒上過的老叫花子已是不易。老叫花子對那老人也是沒有太多敬仰的，只是因為那人的身手，不然一個同齡之人怎能受其尊稱。
茶杯沒有應聲而碎，華髮老者攥緊了手中的茶杯。
氣氛凝滯許久，老者低低呢喃：“果然，果然。”
“肖海你要是不死，也不會讓人求到老夫這裡來的。”
聲音略微顫抖，臉龐上滿是滄桑。
“西域商路給老叫花子打理應該是夠了。”
“他那摳門樣子肯定不會出什麼問題。”
青草茵茵，漫山遍野，不像是初春該有的樣子。
馬子騎在棕紅駿馬上，馬蹄輕慢踩在寸高淺草中，似乎連馬兒都捨不得踩壞了這抹綠意，這抹遍佈天地間的綠意。
“蠻夷真是好地方。”馬子不由地再讚歎起來。
四季如春萬物生，那為何不就著豐腴的土地而自在活，非要去戰場上走一遭？馬子有所不解，千百年前的戰事已是無可深知，想來也是如今的安然自在。
“自在。”馬子苦笑一聲。
“可一點都不自在。”馬子看看身後，空無一人，本籠絡的數十人是去商道了。
這下是得從頭來，打拼一個偌大的勢力出來了。
身上健碩的肌肉佈滿了重疊交錯的粗長口子，或深或淺。右手抽出馬旁掛著的刀劍，挽出三兩朵劍花，並不幾分柔情和流暢，反倒是大開大合的兇勢令人嘖嘖稱奇。
四下並無人。
“嘖嘖。”
馬子自己讚歎幾聲，包裹裡放著數本劍法身法秘籍，雖然馬子喜好刀多些，卻是難以定製一柄刀來。按照老神仙所說，學會一頁撕一頁，雖是心存不忍，但也明白這些東西如同燙手山芋，有甚於價值連城的珠寶令人眼紅瘋狂。
那薄薄的幾頁紙頭，大致的寫了幾行。
馬子並沒有想到，也不敢想到，老神仙會憑著一日之交，教給自己馭氣之術，更沒想到的是傳說中的傳功也會給自己遇上。
不僅是自己，還有老叫花子。
馬子自認不會是一個知恩圖報的好人。但如今，已經是肯定了要遵守老神仙的簡短吩咐。
翻身下馬，就隨意選了處，專心致志地朝著地面上的一粒砂石所運氣。
盞茶時間，石子最大的動作就是略微浮起了一下，八成還是藉著風力的。
“呼。”長呼一口氣。
“哈哈哈哈哈哈。”馬子狂笑出聲，仰天，躺在鮮嫩草地之上，草尖透過單薄衣物刺在背上，酥酥癢癢。
休息了盞茶時間，身上的汗水蒸發殆盡，上好衣物乾爽許多。
翻身上馬。
策馬起，西風緊。
咱馬子，最像江湖人，講足夠的義氣，喝最烈的酒，做最狠的事。
——江湖事兒，少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