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時節，陰雨綿綿，綠了成片的山水湖岸。
樹海深處，重重枝葉蔽天日。
黑衣少年，對著三人合抱粗細的巨樹揮舞著手中的黑劍。
手腕不住地在撞擊中顫動，幅度小而迅疾，便是接力而收劍再揮出，反覆不停。
細細看去，劍的模樣卻是粗糙至極的，尚且劍刃無銀亮的光澤。
好一柄木劍！
其人籠罩出世之仙靈氣勢，其劍如若高深難測。
其言語卻是：
“磨你個大頭鬼！”
“什麼狗屎的劍骨老人，就是坑！”
追溯到三天之前：
兩人在街上走著，老道和黑衣。
“老道老道，你還真給我換劍？”黑衣一臉難以置信，圍在老道身旁，滿是掩蓋不住的興奮。
在黑衣看來，這老道本就是摳，先不說被他拐騙出上好門派蜀山道，沒了一兩銀子俸祿，更是連自己隨身帶的些三十來兩已是被騙了個底朝天。
再說收自己當徒弟，沒教會一丁點東西，信誓旦旦說什麼三月教會自己悟天道，想到這個黑衣就忍不住抽自己個大耳瓜子，又是怕痛。
蜀山道好說歹說沒有下什麼豪言壯語，但黑衣也是瞭解清楚的，在枯室中靜修幾年就有天道可觸得，更是不乏有入了“天人”狀態的師兄弟被掌門元老看上收人門中。
老道當初還說：“跟我走，包管你三月悟得天道。”
還一臉信誓旦旦的模樣，就像此時此刻：
“老道哪裡會騙人，說給你換劍就換，蜀山道的破劍有什麼好稀罕的。”老道扣著鼻孔，很是不屑。
“老道老道你打算花幾兩給我換劍？”黑衣問道，又恍然大悟狀：“怪不得，原來你是有私藏的小金庫啊。”
“老道老道，是去買一把還是定製一把。”
“老道老道，你可得大方一回，給我訂造一把劍，我就把你供奉起來。”
“老道老……”
“老你個頭。”老道給了黑衣一個爆栗子。
可瞧著捂著腦袋嘻嘻哈哈的黑衣又是無奈了。
“嘮叨不嘮叨，比老道我還煩。”老道彈了彈手指，那一點汙穢正巧落在攤販新制的糖人上，白虎糖人上不知不覺多了點灰黃。那攤販前的孩童還扯著大人衣裳：大約是鬧著要這個栩栩如生的白虎糖人。
老道斜眼瞄了去，抖了抖略帶喜感的灰眉，一副為老不尊的模樣。黑衣依舊興奮不已，漲紅了臉，嘴中低低唸叨不停。
不過盞茶，走過了半個城，到了城中一處偏遠小巷店門口。
“這城還真夠小。”黑衣望見了這頭的城牆，唸叨。
“大或小關你屁事。”老道毫不留情。
“嘿嘿嘿。”黑衣不怒不惱不反駁，一副諂媚樣子教人看的膽戰心驚。
老道自詡為見過大風大浪了，也早有心理準備了，卻也是被黑衣的這副表情這副態度給驚嚇到了。
“和他很像啊。”老道忽而眼前浮現了當初的少年，曾是自在安然，卻是眼睜睜看著老頭沐浴雷劫，跪倒在自己身前，淚水止不住地流……
“像什麼？老道你又神神叨叨的了。”
“啥？”
“沒事沒事兒，都是廢話廢話。”
黑衣擺出的這副諂媚樣輕鬆至極，彷彿天生有之，或是習慣了其人面具。
“人皆枷鎖於世俗，外物蠱惑於之，尚且源於人之本心，謂之曰：‘人性本善？’亦或是：‘人性本惡？’若非煙火撩人，何故至於斯？鉛華洗淨，即能著眼看塵世，論百態。”
黑衣卻是搓著手等著老道這一番長篇大論結束。
在他看來，人老了總是不少得一番源物長嘆，無非嘆息世俗之塵埃矇蔽人，嘆息世人之迷惑於紅塵，嘆息君王之不體恤民情，嘆息時光蹉跎白發生……
“要是不倚老賣老可就浪費了這幾旬光陰了。”黑衣的多嘴多舌可是不會間斷的。
老道也就聽入耳中，一笑而過。
“老道你找錯地方了吧。”
“老道肯定是你年紀大了記不太清楚。”
“老道，不要傷心，時光如梭歲月蹉跎，也得承認啊……”
“老道，方才路過的那家玄鐵鋪子不就很好，裝飾又好名氣又好，聽說各大城都是有的，不知是哪個有錢傢伙開的，裡頭制的刀劍又是市面上最為精良高等的，比那些壯漢打鐵鋪子不知道好了多少……”
“老道……”
“閉嘴，我叫你給我閉嘴！”老道丟去了一身仙風道骨的味道，怒氣衝衝大聲嘶吼。
見黑衣小心翼翼閉起嘴來，才是長長舒了一口氣，再度悶頭找門面了。
“老道……”
“給我住嘴！”
“老道……似乎到了。”
衣衫略顯新的老道才算是停下腳步回頭來。
這處只能容兩人並肩而入的小門面，上頭牌匾三字氣勢恢宏：
“古劍閣。”
“這名字，好！”黑衣又是活躍起來。
老道無奈地撫了撫額，晃了晃略微昏沉的腦袋，踏步而入。
正值豔陽高照，屋內卻是略顯陰森，兩側牆壁掛著數十把長短制式不一的刀劍，櫃檯上趴著一人，頭也不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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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兩一把，一百兩三把。”
黑衣心中一個咯噔，這倒好，成批價嗎？哪有絕世神劍按照成批價格賣的？三十兩，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至少是比自己的鑲刻著蜀山道名字的佩劍來的廉價。
“喂喂喂你怎麼賣的，有你這麼態度嗎？”黑衣恨鐵不成鋼朝著那人道，滿心的愉悅被澆了個透心涼。
卻無回答。
“老家夥，你還是如此。”
“沒你老。”悶悶的聲音透過臂膀傳出，那人依舊趴著。
兩人如若相識，又是不言語了。
怪不得怪不得，又是要聯合坑騙我了，黑衣皺著眉頭憤憤想著——話說這老道到底有多少門路子，這路上見到的老朋友數也數不過來了，總說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氣氛很是怪異，持續了半盞茶時間，黑衣竟保持了一言不發。
那人卻突然補充道：“北牆，門口數進來第三行，第五把。”
老道彷彿也是松了一口氣。
“二十兩，再多，沒了。”老道把三錠圓潤乾淨的大銀拍在桌上，扭頭便走。
黑衣急匆匆地撿出那柄劍，也跟了去。
“十年。”
那屋內那人又是高言道，似乎抬起了頭站起來。
老道卻也是不再回頭。
“小子，別讓我的劍蒙塵，吾名號劍骨老人。”
這句是朝著黑衣所說。
一襲黑衣在此間停下些許時景，轉身匆匆而去，跟上走遠了的老道。
卻不知，十年之後，天下名劍十之二三，出於此鋪。
坐落於無名小城無名小巷的古劍閣。
人說劍生靈，靈劍擇主，卻又有多少人認為這僅是個傳說？
黑衣腰間挎著的劍，劍鞘之中的劍柄竟是微微顫抖著，也僅僅持續了幾息。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老人高歌消散於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