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風習習，竟卷不起一片葉。
天氣不熱亦不涼。
徐七是心潮澎湃，還未曾到滿頭大汗的地步，渾身灼熱，也是差不了多少，即使他依舊是滿臉蒼白冷汗點點的模樣。
青衣人，或者說是青蓮君汪淨，名號倒是詩意，名字也是不差，取自出淤泥而不染詩詞之淨嗎？徐七也不知，他又不是那青衣人的爹，尚且也只知這寥寥幾句詩詞罷了。
同樣，青衣人的面容也是詩意，沒有妖魅公子的模樣，也沒有刀削般的稜角分明的獨特臉型，當然，定是沒有滿臉橫肉的模樣。
徐七深思，也僅僅可用似書生而非書生來形容之。
手色白皙若女子，無摺扇，無經卷，不似風流公子或書生，尚且手掌手指很是漂亮勻稱，卻是比常人大了許多。
中年而無老態，無輕態。
逍遙以賦之，不夠盡美。
聞其語見其為更不像是按部就班之人。
似乎高手本就該是這樣，總是些氣勢非常人，頗有隱士之風的味道在其中的，這才當得上“高手”一名吧？
汪淨的面容舉止，就與書中所述大相徑庭，這是徐七一路走來見到過的最像是中年人的中年人了。
其餘的若不是心智太活潑，便是未老先衰的盛。
前者是眾生百態之優，後者是眾生百態之劣。
若是能在日復一日地為一日三餐而辛勞，重複著枯燥無味的工作，尚且能有自在心其中的，便是優。也是許多偽文豪最喜好批判的不求上進之人。
有誰能知當年的聖賢，縱使自知能看透人世，也不懈為之追求的生活？先有追尋小國寡民而清閒日子的聖人，後更有種豆南山下之安貧樂道之聖人。
——陋室雖陋，何陋之有？
——安貧樂道，其樂無窮。
突兀也不突兀地打了個寒顫，徐七竟也驚訝於自己在這種豔陽天裡打了個寒顫。
看那兩人依舊對而立於原處，不由得松了口氣。
“萬幸。”
徐七算是沒有因為走神而漏掉了這高手對決的一分一點的細節。
雖然他明知，即使看著當世第一第二對決都不會看出什麼門道的。
老頭就沒教過他任何秘籍，更沒讓他去學。雖說徐七倒是見過許多“秘籍”——在地攤上，什麼斷水刀法，破邪劍法，看到過不少的此等高深武學精本，也僅需三四個銅板即可收入囊中。但若有誰向他報出一兩個正宗的舉世聞名的高深刀法劍法，徐七也是不知的，最多由那名字判斷其是優是劣。
就像這青蓮君汪淨，名號和名字皆是不知曉，如今是知曉了，也是從兩人的話中捕風捉影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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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南拳法，聽起來平平淡淡，蒼南似乎還是座山的名字，至於山在何處，有何聯絡，便是一概不知曉的。而且似乎那眾多門派便是從大大小小的山頭而出，因而才出了林林總總名氣不一的功法秘籍。所謂功法，更是多刀劍之法而少其他。
蒼南拳法……
“蒼南已無，蒼南拳法，徒增笑耳。”
“哼，人在拳便在，蒼南又如何，我早已是離開了，與我更無關係！”
“何苦由來，既然已是出了江湖渾水，享受尋常人的生活不是我們中人人嚮往的嗎？”
“幹你何事？”
“蒼南派二公子，許雲藏！”汪淨沉聲，竟是渾身鬆懈下來，似是對這個來歷不明的小二來歷很是瞭解。
聽者似乎僵了僵，便恢復了平靜，若不是眼尖之人，更是看不出絲毫的反應的。
“哪來這麼多廢話，要戰便戰，青蓮君汪淨也是變得如此囉嗦了嗎？不想多管閒事就滾，歲月催人老，江湖裡也將沒你的位置了。”許雲藏口吻極淡，氣勢如虹。
手上本纏著白色繃帶，是大夫常用來給病人包裹傷口的那類，原本隱藏於他的袖中，此時也就慢吞吞地解著繃帶。
布帶已是拖掛於地。
汪淨啞然失笑，雖也未曾笑，道：“曾聽聞前人有封刀掛劍而出江湖，你不練劍不耍刀，練拳便是要用繃帶纏掌而為之，那麼精通輕功的秦嶺宋草是不是得學的百年前女子纏足而歸隱？”
聽得汪淨的話，徐七也是明白了，按照此般說法，煉體魄的佛門禪修不是得纏了全身？
“山林竄天猴，秦嶺宋草嗎？”許雲藏不像是在發問地發問道。
“他不用纏足了，他已是沒有腿了。”許雲藏的口吻極為淡漠，宛如方才的汪淨，卻是少了汪淨的雲淡風輕，而多了言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風已經停了，許雲藏的臉色亦是陰翳許多。
“沒了腿？何時的事情？三年前的中秋是我見他的最後一次，你知道他去哪了？難不成是關西大漠刀王衝幹的？雖說他倆有仇，可也不至於如此啊？或是……”汪淨微微皺眉，思慮許久，念念許久，忽而中止，“難不成……是你！”
話已出口，汪淨已是斷定了本相。
“是我。”許雲藏已是解開了右手的繃帶，正不急不緩地解著左手。
徐七卻是看見許雲藏的強壯身軀在微微顫抖。
徐七算是知道了那股古怪之感從何而來，那許雲藏話語中帶著的分明是掩飾不了的血氣，煞氣。似乎那繃帶的寸寸解，正是使那被隱藏著的血腥味透體而出。
“蒼南拳法本性殺戮而多煞氣，蒼南族人本性雖善而染惡……”汪淨滿臉落寞。
“住嘴！”似是野獸的怒吼，嘶啞且低沉。
“往事隨風，往事隨風…往日不再…當年的那件事情，何必苦苦追求真相？究竟要牽連多少人為止……你究竟…為何而來？”汪淨的淡漠臉上多了些許悲切，不再追問過去。
“為心…而來。”許雲藏低嘆，再度抬頭，已是戰意盎然。
“來吧。”
風，恰到時候地起了，非天地浩然之風，是兩人搏鬥與步伐生風。
青絲流轉，徐七這才發覺了汪淨那大於常人的手上一直籠罩著難以計數的青絲。
拳聲砰砰！
汪淨竟然敢於專練拳的許雲藏對拳，然而拳聲中，拳上染了血的，不是汪淨，而是許雲藏。
“哈哈哈！是天下眾人皆以為你是使的暗器而忽視了你的手，既然能手纏這樣吹毛斷發的青絲，何來庸人之有！”
“青蓮君青蓮君，果真依舊往日啊哈哈哈哈！”
咆哮聲靜靜的，似乎怕驚擾了這山林，這天地，每一聲低笑，都是伴隨著不斷由喉湧出的鮮血。
盞茶時間，已是倒下，曾經的蒼南倒了，如今，二公子許雲藏也是倒了。
蒼南已不在。
往日已不再。
青蓮君汪淨一言不發。
“違心，還要打，為何？”
“為了本心呵……也許。”汪淨擦去嘴角的血漬，青衣也是褶皺非常，相比之之前的雲淡風輕，更是顯得狼狽許多。
“違心而來，方才他不是這麼說的嗎？”徐七不解發問道。
汪淨一言不發，漆黑黯淡的雙眼似乎亮了亮。
孩童的笑聲從酒肆後頭的山林中傳來。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這山腰，原來不止這一座酒肆獨立之。
風，散去了血腥。
鬱鬱蔥蔥的老槐樹下多了個土包。
一襲青衣，牽著馬，沒入了山道。
往昔風光盡泯滅，只留傲心在人間。
姜曉揉著眼慢慢爬起，依舊是半清醒半模糊。
“這，便是江湖的模樣嗎？”徐七黯然。
咔嚓，樸素多痕的木桌裂開一角，墜在地上，染了灰塵。
不知，誰的心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