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懷誠搖著摺扇走上前，舉止瀟灑。允州齊氏是中州第一大士族，出過許多高官名流，他身為國相齊尚禮之孫、名士齊思退之侄，將長輩們的風範學到幾分。美中不足的是出身偏庶，從小不受重視，養成了志大才疏、偏執狹隘的性格，徒有其表。
“何師弟身無絲毫真氣，你怎可與他動手，萬一傷到人，可就不好啦。”他皮笑肉不笑地說，表面像責怪馬德，實際上在譏刺當歸。
當歸漲紅了臉，一時想不出反擊的話語，因為煉不出真氣是他的死穴。賀亞男看不過眼，忿然幫腔：“當歸師弟入門太晚，才難以練出真氣，如果從小修煉，未必趕不上你。”
“哦，是這樣嗎，口說無憑，不如較量一場？”齊懷誠拖長聲音，輕蔑地斜睨當歸，“咱們只比招式，不用內力，而且只准用碎金掌的招式——這路掌法是大家一起學的，可算公平。何師弟，你敢嗎？”
當歸沒來得及開口，賀亞男已搶著說道：“比就比，有什麼不敢，當歸，答應他！”
圍觀者一齊起鬨：“好，比武定高低！”唯獨楚楚在人群中拼命搖頭眨眼。
當歸熱血上湧，叫道：“好，輸的人怎麼辦？”
“輸了的中午吃飯時，在膳堂當全體弟子面，大喊三聲‘我是豬’。你只旁觀沒正式練過掌法，所以兩個月後再比，別說我們欺負人。亞男師妹，你可要好生訓練，別教出一頭豬來。馬德，你也要用功，若輸掉比試，可就變成豬嘍。”
當歸疑問：“等等，不是咱倆比？”
齊懷誠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嘲諷道：“和我比？先贏了馬德再說吧。”
他話中有貶低馬德的意思，馬德卻毫不在意，抖動著一臉肥肉蠢笑：“真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想跟齊師兄比，哈哈……”
下課鍾聲響了，眾弟子作鳥獸散。賀亞男說道：“我有點兒事先走一步，你今天先把第一路練熟，明天再學第二路。好好練，一定能打贏馬德。”說完急匆匆飛走。
楚楚走過來，埋怨何當歸沒眼色：“你怎麼回事兒，剛才人家做表情沒看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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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了，只比招式，怕什麼？馬德胖得像圓球，我肯定能贏。”
“不用內力你就能贏？甲組弟子煉氣十年，早已經脫胎換骨，力量、反應、靈活性都遠超常人，只比招式你也必輸無疑！齊懷誠是擺圈套讓你鑽，其他人則幸災樂禍。哼，你那幾個好朋友也不阻止。”楚楚對張子平等人沒好感，一有機會就說壞話。
當歸心想，張師兄他們根本沒過來看熱鬧，談不上阻止；但賀亞男那古怪丫頭很可疑，難道與齊懷誠商量好了誘自己上鉤？
“那倒不是，賀亞男是求知堂有名的‘沒頭腦’，生性好事，平時喜歡裝男人，充大頭、指使人，沒見她一身男裝嗎？她最會闖禍，三天兩頭不斷，你最好離遠一點兒。她闖禍沒關係，有眾長老罩著，你可未必吃得消。”
對當歸的疑惑，楚楚詳盡解釋一番。
賀亞男的父母都是原道宗弟子，九長老之一棲木道長的愛徒。十五年前，正教三大派與東崑崙萬法宗發生衝突，在西南方的邛萊山大戰。原道宗傾巢出動，不料對方乃調虎離山之計，另派人馬奇襲峨嵋。賀亞男的父母剛生下嬰兒不久，與少量弟子留守在山上，奮起抵抗。
敵人由四神君之一的萬妙神君帶隊，有備而來，峨嵋弟子招架不住，眼看要失守。關鍵時刻，賀亞男的父母犧牲性命，引發“天雷鬥霄陣”，保住了峨嵋的根本重地。
掌教和長老們一則感念弟子捨身之德，二則內疚料敵失誤，對留下的嬰兒寵愛備至。此外，賀亞男的父母生前人緣非常好，所以峨嵋山上下都對她另眼相看。比如說，私入千碧林禁地，按門規是要禁閉三年的，賀亞男僅關了半年，期間棲木長老還時不時去禁閉處指導她修煉。
又過幾天，求知堂的氣氛緊張起來，年末考核的日子一天天逼近。眾人都愁眉苦臉，早晚捧著書看。中午時，藏經閣擁擠非凡，甚至出現了姬雲飛的身影。夜晚月上中天，當歸幹完雜活從百草谷返回守拙觀，仍能看到天上有身影飛掠，或者草叢中冒出五顏六色的劍氣。
最先開考的是丹藥課。
結業考試不像平時上課時照書熬藥，需根據所學的藥理，發明一種不見於前人藥典的實用丹藥才能過關。連日來學員們沒事就泡在煉丹房，熬煉各種稀奇古怪的藥草，弄得烏煙瘴氣，整個求知堂都籠罩在焦臭的氣味中。然而花樣出盡，無一人制成功新藥，最後期限還剩三天。
當歸一直忙於百草谷的雜活，沒倒出空煉藥，今天下午活不多，便跟師父請了假，來到煉丹房。他遞給教丹藥課的錢師傅一張藥方，然後稱藥、炮製、熬煉、焙乾，兩個小時過去，一顆通紅晶亮的丹藥出爐，芳香撲鼻。
“這是祛風健脾丸，主治腸胃感染邪毒，請師傅指教。”當歸恭敬地說道。
錢師傅連連點頭，笑得眼眯成一條縫，當歸是他的得意弟子。他抓起身邊的一隻白兔，將藥丸塞進嘴裡，兔子吱吱掙扎，吞下藥半晌後不見異樣。
“好，很好，可給甲等分數，丹藥課你結業了，”他笑呵呵對當歸說，然後轉身訓斥其他弟子，“看看你們，上課三年，及不上一個才學半年的新人。”
姬雲飛不滿地嘟囔：“誰知道藥管不管用，兔子能吃證明人也能吃？反正都是你說了算。”
錢師傅冷笑道：“老夫教了幾十年書，管不管用一看藥方就知道。至於你，不敢奢求能做出什麼好藥，饒過那些可憐的兔子便燒高香了。”
姬雲飛無言以對，他做的藥已毒死兩隻兔子。
錢師傅走後，楚楚一個箭步竄過來，哀求說：“當歸，你幫我配一個藥方好麼。”
當歸欣然答應。
他嘴裡常抱怨師父安排的雜活太多，實際上從中學到不少東西，醫術和藥道突飛猛進。如今區區一味祛風健脾丸怎能展現出自己的本領？楚楚的請求正滿足虛榮心。他天生好奇心強，喜歡讀書求知，有幾分呆氣；說到與醫藥有關的事物時，總控制不住情緒，滔滔不絕，興奮異常。
“先將海星籽和和離朱羽放在煅燒堝中焙燒十分鐘，研磨成粉，以除去地陰腎水，要小心不可焦糊；然後取槿樹皮三錢——知道為什麼用槿樹皮嗎？苦辛先生曰，槿樹生於中南溫溼之地，樹皮得土木二氣滋養，味甘平，可破諸寒。景弘道人曰，槿樹皮，健脾、潤肺、益腎，溫和補中，藥中君子也。那為什麼不用黃精呢？黃精也有補氣養陰、消除內熱的功效。這是因為本草中說過——”
“好啦好啦，頭都大了，誰要聽這些，上課時還沒聽夠？你直接說需什麼料，加多少量，煮多長時間。”楚楚不耐煩，出言打斷。
打了半年交道，她摸透當歸的好脾氣，變得越來越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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