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齊思退、李悅嘉吃過晚飯，當歸才返回原道宗在震天府的落腳點。
出於面子上的尊重，天道宗未在眉山府派駐機構，原道宗也未在震天府設立普渡堂。原道宗弟子來此地辦事，向來是住在鐵籮筐大街的眉州會館分號。
會館，類似於客棧，是由各地常來往震天府的商人籌資建立，一來方便住宿，二來可交流商訊，三來遇到難處時互相幫助。沂州商人建的叫“沂州會館”，越陽商人建的叫“越陽會館”，“眉州會館”，自然是眉州人建造。
原道宗弟子時常到眉州會館住宿，商人們與有榮焉，熱情招待。久而久之，成為慣例。因修道者同普通人混雜在一起有諸多麻煩，於是在街道斜對面另買下一座房子，成為專接待原道宗弟子的分號。
分館可容納幾十人，平時盡夠用，最近幾天，卻住得滿滿當當。除參加慶典的鳴玉等人外，附近的一些弟子跑來看熱鬧。
當歸走進門，不時遇見同門，他們皆停步微笑，客氣地問候。幾個月前，當歸尚是求知堂預備弟子，在峨嵋山上碰到正式弟子時可沒這份待遇。像外界一樣，很多原道宗弟子把當歸認作聖者，葛抱朴的繼承人。勢利之心，修道者同樣難免。
甚至有一位年輕女弟子，朝當歸露出嬌怯的笑容。
穿過中堂，姬雲飛迎面走來，看見當歸後急匆匆拉住：“正找你呢，掌教來了，讓你回來後去見她，在西後院。”
當歸吃一驚，急忙趕往後面的院子，通報求見。
屋子裡坐著一名四十多歲女修道者，身穿寬大的藍灰色道袍，慈眉善目，平易近人。正是修道界首屈一指的大人物，峨嵋山原道宗掌教歸雲真人。
旁邊，還有一位身材高大、神態威猛的老者，系長老常自在。鳴玉坐在另一側，房間中共三人。
他們正在討論雲中坊的一系列所作所為，深感憂慮，當歸進來後，便停下話語，目光一齊投過去。
當歸面對三位師長嚴肅的表情，惴惴不安，拘謹地行禮。
“坐吧，”歸雲和藹招呼，先扯起家常，“今天在震天府玩得可盡興，去過哪些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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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便逛了逛，去了慈恩塔，大日晷廣場，照月潭，東市集。”
“呵呵，大日晷廣場可能是每個外地遊客的首選。記得我剛出道第一次進震天府，就到了那裡，發呆觀望好半天。後來肚腹飢餓，在廣場外的老朱記糖人車買一串糖葫蘆，吃得津津有味。”
“老朱記？”當歸回想起來，“我也見到一個吹糖人的小販，掛著朱氏招牌。”
“哦，老闆長什麼樣子？”
“圓圓臉，蒜頭鼻，小眼睛，五短身材。”
歸雲真人眼睛一亮，驚喜道：“當年的老朱也是這般模樣，想必是他的兒子，或者孫子。”
當歸所見的吹糖人小販三十歲出頭，兒子不可能，孫子也懸乎，十有八九是重孫子。歸雲真人今年一百一十七歲，剛出道的時候，差不多是一百年前了。
如果自己也能活一百多歲，回憶起百年前的人和事，會是何種心情？當歸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微生惘然。
聊過閒話，歸雲迴歸正題：“你見到了江寧公主？”
“是的。”
當歸一五一十，稟告今天的會面經過，聽說楚江國有意罷戰，歸雲等三人的臉上露出寬慰之色。
“那最好不過，齊思退不愧為當今名士，有見識有膽略。”常自在高興地說。
鳴玉不屑道：“六大家族和晉陽國的達官顯貴中，大多數愚蠢短視，唯齊思退和安棟左稱得上人物。然安棟左陰鷙酷烈，極度自我，非謀天下之輩；齊思退故作清高，遊手好閒不肯出山為官，毫無男子漢的擔當。”
歸雲微微皺眉，這位師妹總是牙尖嘴利，憤世嫉俗，缺少主事者該有的胸懷。鳴玉是九長老中最年輕最有修道天份的，歸雲多次欲進一步委以重任，卻不大放心。
或許，鳴玉始終未從童年的不幸遭遇中徹底走出來。歸雲惋惜地思忖。有晚輩在場，她不好勸誡，於是轉過話頭：“如果戰事平靜，何當歸在登海府的魯莽舉動便可以減輕影響。”
終於來了，這件事早晚要作裁決，當歸有思想準備。在瀛臺島上鳴玉只指責幾句，未施以處罰，不意味著矇混過關。恰恰相反，由於太過嚴重，鳴玉做不了主當如何處置。
當歸連忙站起身，正容說道：“全是弟子的錯，願領受任何懲罰，杜絕外界之非議。”
“任何懲罰？”鳴玉冷笑，“對於干涉世俗政治的修道者，盟誓碑上怎生說的？”
千年前修道者們共立的銘文最後一句是：“有違此約者，天下共討之。”
共討之，釋義可輕可重，往最壞處說，就是人人得而誅之，殺無赦。
當歸啞然。
常自在幫忙說好話：“時移世易，已非君尚勇的時代。那時候戰火正烈，所以需嚴格執行誓約，懲戒不法之徒。現下修道者不干預政權成為共識，天下太平，偶爾違反者，沒甚危害。”
歸雲真人道：“今天我見了天道宗副掌教林登江，談及此事。”
前幾天，天道宗送來書信，請歸雲真人到震天府後務必去一趟紅海山莊。歸雲今天上午抵達，聽說此訊息，立即前往造訪。
立派週年慶典的規模很大，幾乎所有門派都收到請柬，天道宗作為主辦方，同重要的來賓提前溝通打招呼，在情理之中。尤其是他們新近受重創，或將在慶典上做出不尋常的反應。
常自在關切問：“林登江說了些什麼，你可告知襲擊他們的兇手是雲中坊？”
“雲中坊暫且未提，因為林登江提出一個驚人的要求，我很意外，無法當場作決斷。所以，我什麼都沒說，回來和你們商量，再定行止。”
“林登江有啥要求？”
“他要開啟‘地獄之門’。”
“通天峰火山下的地獄之門？”
常自在和鳴玉異口同聲問，滿臉驚訝。當歸也嚇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