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求知堂同窗學藝，姬雲飛對何當歸和蘇離瞭解甚深。
由於性格迥異，姬雲飛看不大慣蘇離，同她的關係不似何當歸、賀亞男那般親密，但在人品上，絕對說不出二話。
蘇離的毛病和優點是同一個——冷漠孤僻，難與人接近，除了修煉外餘者一概不聞不問。她無交朋友之善念，也無禍害人之壞心，無追求功名之慾望，也無擔憂災難之恐懼。簡而言之，就是一個木頭人。
按照修道的標準，這倒屬於良質美玉。掌教和長老們皆誇讚，蘇離是純樸之人，擁有修道者最難得的“本心”，修煉起來事半功倍，前途無量。
姬雲飛不以為然，修道修成活死人，那還有什麼意思。吳有虛亦曾教導，出世須先入世，悟天道必明人情，他講的時候沒明指蘇離，但藏否之意很清楚。
話說回來，從蘇離身上一點兒看不出魔王的跡象。
“道”和“魔”，是道法中最根本的概念，是修道的基礎。“魔”即是心魔，人與生俱來的本能慾望。“道”是萬事萬物必然遵從的律令。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欲，損不足而奉有餘。所以魔和道總是相沖的，人心貪婪，企圖攫取自身之外一切事物來增益自身，不僅從自然界攫取，也欺壓和屠殺同類來攫取。
修道，就是要順從天道，摒棄心魔。對此各門派有各門派的理念，例如天道宗反智反欲，要求迴歸天地初始的混沌狀態；心禪宗認為一切皆空，人的慾望是虛妄，以此來否定魔；原道宗相對中庸，承認慾望隨肉體而來，無法徹底消除，但可以透過正確地認識天道，養浩然正氣，儘量祛除魔心。
蘇離寡情少欲，天生道心，豈會貪圖所謂的神族武器，去搶封印地鑰匙。當年在峨嵋山，她曾主動放棄至寶飛魚劍。姬雲飛深信，就算墮入魔道，也得等大多數修道者入了魔才輪到蘇離。
再說何當歸，一向老實和善，很難想象他會背叛原道宗，同掌教動手打架。
事情很諷刺，蘇離、何當歸剛被謠傳作聖女和聖者不多久，一下子又轉變成魔王的化身。
一名仙鶴塘弟子表示擔心：“局勢越來越混亂，且不管蘇離是不是魔王，萬法宗重新統一這事兒，就夠三大派頭疼的。”
“是啊，丁雙胤野心勃勃，不會只滿足於一個掌教的位置。等著看吧，他很快將對三大派下手，原道宗排首位。”
姬雲飛聽到此處，心臟猛跳，血液湧上腦袋。丁雙胤統一萬法宗當上了掌教？那雲舞陽呢？
幾名仙鶴塘弟子卻又把話題岔開，嘮嘮叨叨講起了別的瑣碎事，姬雲飛心焦，等待半天無結果，終於忍不住走過去。
屏風後坐著四名修道者，兩老兩少，三男一女，臉上紅撲撲的，桌子上的餐盤空了一大半，表明已暢飲多時。
姬雲飛施禮道：“在下名叫張群，久居蒼南黔金嶺，少同外人來往，前幾天剛入中原，消息閉塞。適才聽聞萬法宗四派歸一，丁雙胤成為新掌教，此乃江湖大事，可否見告詳情？”
他心情急迫，懶得兜圈子，直接提出疑問。
仙鶴塘諸人抬頭打量，年輕人英挺軒昂，氣質出眾，系同道中人。黔金嶺默默無名，沒有哪個門派在那裡駐紮，估計是獨自修行或家傳的修道者。
仙鶴塘女弟子笑著回答：“這是剛發生的事，我們也才知曉。兩天前，萬法宗的柬書傳來青陽府，通告各修道門派，四分支合併，奉丁雙胤為掌教。”
“其餘三個神君都同意？”
“通告中未提及許天成和九幽，只說雲舞陽病故，遺囑委託丁雙胤管理天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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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雲飛腦子裡嗡地一聲，想也不想便怒吼：“胡說八道，雲舞陽乃頂尖高手，正當盛年，豈有病故之理！”
仙鶴塘女弟子被姬雲飛猙獰的表情嚇一跳，沒敢接話。旁邊的年青男子惱火，拍桌子站起來：“小子，放尊重些，吼什麼吼！”
酒樓上的顧客聽見吵鬧聲，紛紛朝屏風張望。在樓梯口侍候的店小二知道雅座內是修道者，不但沒上前勸架，一轉身下樓躲閃開。
四名仙鶴塘弟子喝下不少酒，醉意醺醺，因此放鬆警惕，在酒樓上大談修道界軼聞。姬雲飛這麼一鬧，兩名老者率先清醒，他們的言語中對心禪宗多有不敬，如果傳到對方的耳中，難免生出尷尬。
一名老者向姬雲飛訕笑道：“我們是道聽途說，作不得準。張道友欲知詳情，可往棒喝壇打探，那裡修道者眾多。”
說著，他以目示意兩名年輕弟子，匆匆下樓離開。
姬雲飛嘴上怒斥，心中卻預感到，仙鶴塘弟子所言極可能是事實。他心慌意亂，不知所措，站立老半天，才發現面前空空人已經跑光了。
姬雲飛強自鎮定，慢慢地走出酒樓，來到大街上。
青陽府是修道者聚集之地，相應地丹藥鋪、法器店很多。這些地方同修道界有千絲萬縷的聯絡，消息靈通，而且好說話。若直接找素不相識的修道者問話，人家未必理睬。
姬雲飛假裝買貨，進入兩家店鋪，詢問萬法宗的通告內容。店方的回答相同，雲舞陽病故，天柱峰、雅布藏青峰、沙田堡三家向博格爾山投誠，丁雙胤繼任掌教，並為雲舞陽舉行盛大葬禮。西域的一干修道門派和城主都被邀請，參加了兩個儀式。
不再有僥倖，雲舞陽確實死了。
姬雲飛渾渾噩噩，不知是怎樣回到宿營地。
那是青陽府郊外的小山，半山腰有一座山神廟，村民定時清掃祭祀，平日裡人跡罕至。姬雲飛把珊瑚安置下，原打算住一夜就走。
珊瑚聽見熟悉的腳步聲，起身迎候，客氣地招呼：“姬公子，你回來了。”
視力不便的人，其他感官受補償，往往變靈敏。珊瑚嗅到一縷桂花和奶油混雜的香氣，頓時心中一甜。
前些日子路過西番州德恆府，姬雲飛從點心鋪“雙藕齋”買了一盒“金桂白油酥”，珊瑚十分喜愛，額外多吃兩塊。姬雲飛看在眼中，後來在河間府和肅州府遇見“雙藕齋”，又購買兩次。
珊瑚明白，這是專門為她買的。她未出言道謝，姬雲飛也什麼都沒說。
雙藕齋是北方著名的點心鋪之一，深受百姓追捧，總號就設在青陽府。今天姬雲飛特意找路人打聽地址，跑去買了三盒最正宗的金桂白油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