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雲飛的目光從丁雙胤身上掃過，未加停留，朝楚楚笑著打招呼：“好久不見，原來你到了星羅國。”
楚楚滿面歡喜，貌似全無心機地應道：“太好了，沒想到會在此地相遇。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何當歸還活著，現下正在這座金字塔中，稍待片刻你就能見到他。”
姬雲飛暫時不希望同當歸打照面，如果他在這裡，接引石的歸屬很成問題。桑素紋描述過何當歸消弭群敵圍攻的手段，姬雲飛自度有一定差距，用武力搶接引石絕非易事。以當歸年幼時好好先生的脾性，或許重視友情願意讓出來；但人是會變的，十五年過去，何當歸未見得還像從前一樣，正如他姬雲飛已不是過去的姬雲飛。再者，狡猾貪財的楚楚定然在旁邊煽風點火，慫恿當歸奪寶。
須即刻動手，否則夜長夢多。
姬雲飛定下計較，收斂笑容肅然道：“我要解決這姓丁的魔頭，楚楚，你出去，免受誤傷。”
楚楚焉肯從命，嬉皮笑臉地扯皮：“兩大高手對決的盛況，錯過實在可惜。我替你掠陣，加油鼓勁。”
姬雲飛皺起眉頭：“我不是開玩笑。咱們相交一場，我真的不想傷害你。”
丁雙胤見敵人把自己當成案板上的肉，不禁惱火：“小子，休要猖狂，今日你們兩個誰都別想跨出這扇門！”
姬雲飛不理睬他，接著說道：“楚楚，你看四周的牆壁。”
楚楚和丁雙胤進屋後被接引石吸引，忘記觀察環境，那本是闖蕩江湖的基本功課。聽姬雲飛之言，他倆環顧房間，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大廳牆壁上佈滿密密麻麻的黑點，仔細凝望，可看出每個黑點的外形似甲殼蟲，與楚楚飛魚劍上的小蟲子一模一樣。
“那是神族的武器奈米蟲，中者立斃，楚楚你應該很清楚，”姬雲飛神色淡然，語帶威脅，“聽說你擅於操控小蟲破敵，可眼前有成千上萬只，你照應得過來？只要沾上一星半點，就糟糕了。”
丁雙胤有些驚慌，色厲內荏喊道：“蟲子是死物，難道你能召喚？笑話，你若有此本事已然天下無敵，何需接引石。”
楚楚望著密集的甲殼蟲，頭皮發麻，她最怕這種小玩意兒。也許姬雲飛掌握了喚醒奈米蟲的法門，並非虛言恫嚇。
她飛快思索，計上心來。
“好，多謝雲飛示警。”
楚楚咬著嘴唇，裝出害怕又捨不得的樣子，磨磨蹭蹭走向大門口。行到半路時，她恍然記起什麼，回頭招手：“苗烏，愣著幹嗎，快走。”
在星羅國十年，一人一貓配合表演過上千次節目，彼此間設下許多暗號溝通。苗烏對楚楚的用意心領神會，喵地一聲輕叫，自牆角奔過來。
當它接近大理石案臺時，忽地扭身高高躍起，撲上臺子，揮前爪疾掃。接引石飛出，楚楚一把接在手中，掉頭往門外逃竄。
苗烏的動作極其敏捷，姬雲飛和丁雙胤未及反應，接引石已失陷。
丁雙胤剛要阻擊楚楚，隨即忍住，不如讓姬雲飛先動手，自己坐收漁翁之利。
姬雲飛舉起藍色短杖。
確切地說那不是完整的杖，僅姬雲飛握在手裡的龍頭為實物，杖體是一根藍色的光柱，發自於龍吻。這是海神權杖，在蒼梧之淵的遺蹟中得到，功能是利用暗能量網路。
方丈島是魔族大本營，內中收藏有大量的機器設備、武器、原材料和書籍資料。重要物品存放於專門的倉庫，門鎖特製，齊思退初入遺蹟的時候進不去。
擁有海神權杖後，姬雲飛逐漸學會操控暗能量網路，從而開啟遺蹟內以前開不了的門。一大批新寶物新書籍重見天日，其中包括奈米蟲的詳細資料。另外，還挖掘出一臺超級武器，威力之大足可摧毀世間的一切事物。
超級武器需要極大的能源作動力，方丈島基地年久失修，無法提供。齊思退和姬雲飛悉心研究後，認為可用接引石替代——這就是女媧教渴求接引石的主要原因。
姬雲飛透過海神權杖發出特定的暗能量訊號，四周牆壁上的奈米蟲被啟用，成千上萬只聚在一起亂紛紛蠕動，既噁心又恐怖。
“放下接引石！”
姬雲飛大吼一聲，催動奈米蟲攻擊楚楚，蟲群似大漠上的沙塵暴刮過大廳，鋪天蓋地席捲空間。
楚楚提氣加速，快一步抵達門口，即將逃脫。
丁雙胤心生惡念，彈撥豎琴連發三道劍氣，封鎖楚楚的前路。楚楚召喚冰盾迎擊，與劍氣撞上，雙雙破碎。
然而就這麼拖延了半秒鐘，悲劇驚現。
楚楚只覺肩頭、腰際、右腿彎三處輕微麻癢，類似蚊蟲叮咬。緊跟著身體的活力大幅度消散，肌肉鬆弛，血流減緩，心臟麻痺。
儘管楚楚已釋放驅退奈米蟲的暗能量訊號，但蟲子數量太多，在姬雲飛的驅使下一股腦湧來，防不勝防。
“完了，我被奈米蟲擊中了。”楚楚的心中一片冰涼，明白大限將至。
她曾多次以奈米蟲作戰，敵人中招後的慘狀歷歷在目，他們整個人萎縮成骷髏，面如惡鬼，不堪入目。
不，不能讓當歸看見我變成那樣子。
當生死之際，楚楚卻閃過這樣一個奇怪的念頭。她知道時間所剩無幾，於是抱元守一，將心靈沉入澄澈之境，去體會那虛無中的永恆。
這是東方修道者的傳統，據說臨死前人的元神更容易融入還虛合道的境界，如果成功，元神將不生不滅逍遙於天地間。是否真實不得而知，沒哪個活人聯絡上死人的元神。
楚楚運集最後的力氣，引爆丹田和經脈中的全部能量。
砰，血肉四散，鮮活的生命化為烏有。一顆橘紅色的鵝卵石掉落在地板上，跳了兩跳，發出清脆的聲響。以及一把短劍。
丁雙胤目睹此狀，驚得魂飛魄散，沒命價奔逃。然而哪裡來得及，奈米蟲四面合圍，把他包裹得風雨不透。
“啊——”
丁雙胤絕望嘶吼，瘋狂地揮舞豎琴，徒然釋放一招招絕技神通。全無用處，蟲群附上又散開，唯遺下一具骷髏。
姬雲飛緩步走到楚楚曾站立過的地方，注視空空的地面，神思惘然。
他無意殺害楚楚，只是那一瞬間，佔有接引石的慾望壓倒了一切，不顧後果地使出殺招。
一幕幕，許多往事湧上心頭。在那青蔥歲月，他與賀亞男、何當歸、楚楚成日裡混在一處，談笑玩耍，修煉探險，共同踏遍峨嵋的山山水水。他們情投意合，互相認作最要好的朋友，那時候大家以為，四個人將永遠這樣下去，友誼終生不渝。
現在回想起來，彷彿很遙遠的事情了，幾分模糊，幾分真切……
不知不覺，姬雲飛感到臉頰的涼意……他流下無聲的淚水……
不，我沒有錯，我不後悔！
姬雲飛在內心中大聲宣告，懊惱自己的軟弱。如果不能絕情絕義，就無法成為合格的王者；至少，不該暴露真實的情緒。
當上國王後，姬雲飛曾主持葬禮為戰死的士兵痛哭，曾視察民間為百姓的孤苦而哀傷，那都是演戲，不像這一刻真情流露。王者之心應當如磐石堅硬，如鋼鐵冷酷，一位王者的眼淚不可讓任何人看到。
遠處的通道傳來隱約腳步聲，驚醒姬雲飛。
他心再狠臉皮再厚，也難以在這種情況下面對何當歸，於是抓起地上的接引石，衝出門外，慌不擇路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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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嗚——
苗烏撲下大理石案臺，縱躍至地面的大灘血跡前。它圍繞著轉圈，不時用鼻子拱飛魚劍，過了一會兒站定，呆呆看著那地方，彷彿對片刻前的變故費解。
不，其實它是明白的，但拒絕相信。或許突然消失是變種人的特殊技能呢，很快楚楚會像以往變戲法似的一下子出現，拍打苗烏的腦袋，放聲歡笑。她會繼續帶領苗烏到田野間到城鎮上遊蕩，變戲法講故事，忽悠那些蠢蛋的錢包。
一種奇異的、嶄新的感受升起，在苗烏的cpu中滋長蔓延，籠罩一顆顆微晶體存儲器。這是人類的高階情感嗎？這是悲傷嗎？
苗烏的程式中沒有寫。
爸爸楊新說起過，人類文明的巔峰時期製造過模擬生化人，模仿人類惟妙惟肖，甚至情感像人類一樣豐富細膩。苗烏很羨慕，它生活於凋零的末世，是殘次零件拼湊起來的劣質貨。
“喵嗚……”
苗烏低低嗚咽了一聲，在飛魚劍的邊上趴下，蜷縮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