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性發作，當歸的腦海內幻覺紛至沓來。
有童年時遭受街頭無賴的欺凌，有何掌櫃一家的關心愛護，有初入峨嵋山的困頓挫折，有在江寧壩力鬥群雄和魔龍的豪情，有與蘇離心心相印那一剎那的甜美溫馨，有驚悉楚楚身亡的哀慟，有領悟絕妙道法高深知識的豁然開朗，有面對危難險阻的遲疑和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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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一刻，宛似以往幾十年的人生飛快過了一遍，所呈現出來的經歷酸甜苦辣，滋味難盡。其中不全為真實，夾雜著眾多幻象，有的是深深渴求而不曾得到的，有的是內心中的隱秘恐懼，所有這些交織在一起，衝擊著當歸的心靈。
在畫面外，恍惚傳來齊思退的聲音。
“……方丈島是魔族的基地，裡面儲存著大量資料。昔日，蓋亞隱瞞身份利用魔族，魔族與之交往日久，逐漸產生疑惑，發現一些門道。我仔細研讀魔族的記錄，窺破女媧的陰謀，以及弱點……你知道蓋亞躲藏在哪裡麼，它的本體是死亡之海沙漠，構成無數顆沙子的無數微型粒子，以某種規則排列，形成蓋亞的本源意識。這是方丈島魔族的推測，他們交換異空間振盪炮有著良苦用心，意圖戰勝神族後，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消滅蓋亞，可惜壯志未酬。順理成章，女媧的本體無疑是崑崙山，只消用超級火炮摧毀山體，用振盪炮破壞伴生空間，女媧就失去容身之地。現在，我用魔族的通訊器給姬雲飛傳送訊號，他在方丈島發射武器轟擊崑崙山，然後我重啟暗能量衍射陣列，女媧和蘇離的本源意識將被關閉在中州星外，永遠回不來……女媧的智慧窮盡天地非凡人能及萬一，我承認；地球文明很先進遠勝中州世界，我敬佩。但是，齊某敢以七尺微軀，抵抗這天命和強敵！我有我的自由意志，我的命運我做主，中州人的命運中州人做主，什麼神族魔族，什麼地球人真理之眼，全都滾蛋吧，哈哈哈……”
當歸思緒混亂，齊思退的一長串話語只聽清三五成，他的心底浮起模模糊糊的念頭，齊思退此番行動可能鑄成大錯。如果女媧搞過大屠殺，師父吳有虛不會不知情，應當在信中說明。崑崙山是暗能量衍射陣列的區域中心之一，一旦毀壞，後果不堪設想。
快停止，休要自作聰明妄為……
當歸試圖警告齊思退，可一個字說不出來，腦子裡被無數利爪撕扯，痛苦不堪。
啊——他抱著腦袋痛苦地吼叫起來，聲音震動大廳。
突然之間，一聲低沉的嘶吼自基地深處響起，彷彿在應和。那聲音蘊含奇特的頻率，直入人的骨髓和神經末梢，引發最深層的震撼。是魔鬼的呼喚，蓋亞的殘體甦醒了。
關於死亡之海，有著“幻影雙生塔”的傳說。途徑此地的旅者，常常遭逢兩座不同的高塔。一座是黑暗之塔，帶來無窮的恐懼，令人精神錯亂；一座是光明之塔，看到的人心生希望，充滿力量。荒月城主薩多索曾碰上黑暗之塔，險些喪命；蘇離、灰猞猁商隊等人遇上光明之塔，魔偶現身，接引石洩露。
不論光明之塔或黑暗之塔，都是蓋亞營造的幻象，它可釋放特定的脈衝波，影響人類的大腦。早先，蓋亞用這種方法挑選意志堅定的中州人，改造培養成特殊人才，即星羅國苦修士的前身。後來蓋亞被女媧擊垮，殘體喪失自主意識，時不時抽瘋冒出來折騰一頓，為旅人們所見。
此刻，蓋亞的殘體被闖入者驚動，又開始漫無目標地攻擊。
當歸內外交困，既要承受劇毒對身體的侵蝕，又要抵抗外來的聲波滋擾，而經脈中聚不起真氣，外界無一點兒可用的能量。
他幾近崩潰，手扶控制檯半跪在地上，身子劇烈顫抖。鮮血從眼睛、耳朵、鼻子裡流出，面容扭曲猙獰，整個人看上去如同惡鬼一般。
女媧給的玉佩確屬至寶，保護持有者不受蓋亞的聲波侵害。儘管自身安全，齊思退聽著那來自地獄的咆哮，目睹面前當歸的慘狀，亦不禁悚然。
齊思退心高氣傲，表面謙和，實則目無餘子。他生平看得上只有三個人，柳拾肆、姬雲飛、何當歸。
對於曾經的弟子柳拾肆，雖然是勁敵，齊思退始終很欣賞。師徒倆在許多方面相似，互為影子，唯一的分歧是理念不同，好比光和暗的對立。
姬雲飛恰相反，此人胸懷大志，腹藏奇謀，懂分寸，知進退，是最佳合作伙伴。然而，姬雲飛同時擁有極強的個人意志，好聽點兒說叫王者風範，直白點兒說是唯我獨尊，這種性格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齊思退明白，大業將成之時就是兩人翻臉的一刻，料想對方也心中有數。
何當歸則代表了隱藏於齊思退內心深處的另一面。假如不是生逢亂世，假如生活在河清海晏歌舞昇平的時代，那麼齊思退也願意像何當歸一樣瀟灑行天下，對酒當歌，寄情山水，探尋天道的奧妙。
可以說，何當歸是齊思退心目中理想的自我。
如有可能，齊思退當真不想傷害何當歸，而是做一對知己，便如初識時在江寧府，把茶話紅塵。
時也命也，造化弄人。齊思退注視著苦苦掙扎的何當歸，傷感惆悵。
外有蓋亞的聲波猛擊，內有毒藥噬體，當歸陷落於無間地獄，火炙、冰凍、刀割、針刺、電擊等等，諸般苦楚一齊加之於身。那不是尋常的痛苦，刺激直接作用於身體的每一根神經上，作用於大腦，感知分外敏銳。如果換一個人，多半早就發瘋了。
當歸咬緊牙關，竭力忍受這非人的煎熬，維持靈臺中一點清明。
當此死亡的邊緣，激發當歸求生意志、促使他硬撐下去的，無關道法造詣，無關勇氣學識，無關中州安危，僅僅是一名女子。在無邊無際洶湧沒頂的絕望和黑暗浪潮中，那張清秀的容顏似一股甘泉注入心田，似一道希望之光劃破混沌。
一定要活下去，蘇離在等待著，不能讓她失望傷心。當歸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