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是絕對的寂靜，因為沒有空氣，也就不會有聲音傳播。而星星比有空氣的行星上更明亮清晰，在無垠的烏黑天幕中，點綴著數不清的光點，像璀璨的寶石。其中，最亮的一顆是太陽，從中州星和第四顆行星之間望去，其大小和滿月差不多。
以上是用人類的眼光來看待，對蘇離而言，太空要繽紛絢麗得多。她的意識可以感知到所有頻段上的能量波，從超新星爆發的高強度伽馬射線，到宇宙誕生之初的極微弱引力波殘留，盡入心中。人類眼睛接收的“可見光”，在宇宙能量的全輻射頻段上只佔據微小的一截，如果將各種頻率的能量波全都換算成“顏色”，那宇宙將是何等光怪陸離的景象。蘇離的本源意識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世界。
蘇離的意識在廣闊空間中漫遊，一邊體會全新的感受，一邊等待機器蟲群的到來。她沒等多久，從第四顆行星的方向，一片陰影高速襲來。
那是一條漫長的“塵埃之河”，綿延數百萬裡，金屬微塵之間以暗能量訊號互相聯繫，形成自動反饋系統。實際上，這可視之為自洽的生命體。
此時，機器蟲群上還附著有另一個意識，真理之眼。
古代地球人對蓋亞的猜測十分接近真相。真理之眼的本源是規則，非物質非能量，但規則要作用於現實世界，就不能以虛無的方式存在，必須透過物質和能量來展現。蓋亞的規則附著於死亡之海，女媧的規則藏身於崑崙山光明峰，而這次巡航，真理之眼與機器蟲群融為一體。
女媧的戰術是一箭雙鵰，以假信號欺騙金屬微塵自我解體，那麼附身於其上的真理之眼就遭到破壞，失去操縱現實世界的能力。然後，製造異空間將真理之眼封閉起來。當初，正是用類似的法子消滅了蓋亞。
蘇離的意識滲入金屬微塵中，須臾之間，破解出通訊訊號的密碼。她被女媧賦予了等同真理之眼的許可權，控制機器蟲群不在話下。
那個真理之眼很快覺察到同類的蹤跡，發來探詢資訊：“我是觀測網路379462節點的監察者，你是誰？”
真理運算者在宇宙中建立起龐大的觀測網路，分成許多節點，每個節點安插一個真理之眼，掌管周圍的一塊區域。
蘇離按照女媧教給的回覆：“我是中州星的實驗觀測者，編號77953.”
真理之眼檢索資料庫，編號吻合，於是說道：“我要求三級校驗，雙方袒露規則。”
此係真理運算者內部驗明身份的方法，真理之眼將自身的本源規則無遮無掩袒露給對方，打個比方，像是兩個人脫光了互相檢查。
蘇離當然不肯，她是人類和真理運算者規則的結合，並非真正的真理之眼，展示本源後將被對方一眼識破。再說，她是人，具備自我意識，懂得“隱私”，不樂意隨便洩露自己的老底。
“好的。”蘇離答應。
尚未覺醒的真理之眼缺乏自我意識，思維中不存在撒謊的概念，信以為真。它從機器蟲群中脫離，將自身規則呈現於時空中。
就在這一剎那，蘇離發動進攻，命令金屬微塵解體的訊號傳遞出去。
通訊訊號與光速相等，兩秒鐘的工夫，沿著微塵的河流飛馳幾十萬裡。機器蟲群的五分之一收到資訊，忠實地執行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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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屬微塵炸開，恍若一朵盛開的鮮花，向外膨脹伸展，緩慢消散至空間的深處。這是一朵無比巨大的花，在千百萬裡的開闊空間中綻放，宏偉壯觀。
真理之眼發現情形有異，立即返回機器蟲群，控制住剩餘的部分。接著，它對蘇離展開圍攻。
依原計劃，當真理之眼脫離機器蟲群的一刻，女媧應切割空間，把它困住。女媧熟悉真理運算者內部的套路，那真理之眼肯定要求進行三級校驗，主動暴露規則，因此制定下這個偷襲的計策。
然而，女媧沒出現。
為防止敵人警覺，事先商定女媧和蘇離保持緘默，互不聯絡。蘇離一直以為，女媧就潛伏在近旁，隨時可打擊真理之眼。如今她動手了，女媧不見蹤影，真理之眼重新附身於機器蟲群，掌握強大的武力。
被騙了，女媧有陰謀。蘇離生出糟糕的念頭。
周圍的空間在凝固，時間在放緩，世界彷彿變沉重、變遲鈍了。蘇離深陷於時空的沼澤中，被一股莫名的引力拉向不可知的底層。
那個真理之眼施展出它自己的規則之力。
適才蘇離忙於攻擊，無暇觀看真理之眼的本源規則，萬萬想不到，它竟然擁有扭曲時空的能力。這是真理運算者的最強規則之一，是最難應付的對手。
蘇離不敢將意識直接暴露於外部空間，一個勁在金屬微塵中亂竄，到處遊走。
真理之眼沒有喜怒哀樂，受騙被襲擊，損失一大群金屬微塵，它毫無所感。計算系統依舊精密地運轉，處理海量資訊，得出一些初步的應敵方案，然後再平衡成功和風險的機率，從中選擇出最佳的一個。
戰術按部就班地推進，包圍圈逐漸縮小。
機器蟲群實質上是一整張網路，金屬微塵透過暗能量訊號彼此聯結，每一粒微塵是一個節點。蘇離的意識在網路中遊動，躲避真理之眼的抓捕。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節點被堵住，能夠迴旋的餘地越來越小。
固然金屬微塵多得不可勝數，但真理之眼的運算速度同樣飛快，用不了多久，所有的通道將被封鎖，蘇離要麼束手就擒，要麼逃離機器蟲群。而本源意識顯露於外部空間，等於赤裸裸不設防，更難抵禦真理之眼的毒手。
蘇離尚剩下最後一個手段。
沒人知道，在千碧林十五年的靜思參悟中，蘇離進化了。她兼具真理運算者和人類的屬性，在先天規則之上，蘊含隨機性。
蘇離獲得的能力是“融合”。
她可以消解一套現有的規則，使之隨機轉化為另一套規則，與此同時，付出的代價是自己的規則。換句話說，蘇離能融合真理之眼的規則，消滅它，但兩者合一生成新規則，自身亦同原先大相徑庭。
蘇離將新生，拋卻從前的所有記憶，就好像宇宙自奇點大爆炸誕生，此前的一切屬性都被抹平，無從追尋。蘇離將不再記得何當歸，忘記兩個人曾擁有的點點滴滴。這是她深深抗拒，不願意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