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歸離開楚家，去到六和藥鋪，尋找桑素紋。店夥計說，老闆與桑神醫在街尾的平安客棧察看瘟疫。
那間客棧的老闆和夥計已全部死光，無人管理，成為病人集聚地。其中十分之一是外地旅客，剩下的則為本鎮人。原因是，有的人生了病，怕傳染給其他家庭成員，於是搬到客棧去住。
當歸趕往客棧，一進門，立刻被嚇了一跳。
在前堂桌子邊，坐著一個奇怪的侏儒。這傢伙身高僅三尺出頭，癱軟無力地靠在椅子背上，腳耷拉著夠不到地。他滿面皺紋，頭髮雪白，兩眼空洞望向半空中，嘴角流下口水。
“老先生，您還好麼？”當歸試探著招呼。
侏儒老頭兒毫無反應，整個人如同殭屍，沒有半點生氣。
“你猜他多大年紀？”
頭頂上響起問話聲，桑素紋在二樓現身，從樓梯走下來。
當歸打量侏儒，拿不大準：“六十……七十？”
“不，他今年才九歲。”
九歲？當歸不敢置信。隨即明白過味兒：“這就是瘟疫的症狀？不可能啊，太奇怪了……”
瘟疫屬於風邪感染，患者的症狀通常是發高燒、上吐下瀉、內出血、意識混亂等，而眼前的小孩子，卻像是自然衰老，生命力流失。如果當真才九歲，短短時間內一下子老邁成這樣，委實可怕。
當歸強忍住不適，拉起小孩的手，試探脈搏。除了跳動緩慢微弱外，覺不出異樣。體溫也正常，不發熱。
“病人有其他症狀嗎？”
“沒有。據秦大夫介紹，感染上瘟疫的人全都是飛快衰老，身體機能退化，最後變成乾屍。說實在的，我懷疑這根本不是瘟疫。鎮子上流傳謠言，說是有鬼怪作祟，吸取活人的陽氣。”
鬼怪之說不可信，然而，病人的樣貌的確像生命力被無形中抽乾。別說瘟疫，其他疾病也不至於出現這種狀況。
到底是什麼病？
接下來，當歸與桑素紋一道，逐個房間做觀察。病人們完全一致，衰老乏力，奄奄一息。少部分人尚存有理智，能夠對話。
當歸詢問他們的發病的日期，病情如何發展，目前有什麼感受。病人們皆說，只是疲倦，身體越來越無力，沒有其他不適。
那些無法回答問題的病人，則由六和藥鋪的老闆兼坐堂醫師秦明月介紹。秦大夫十分懂行，記憶清晰，對每個病人的狀況瞭如指掌。
當歸從客棧中找到一本空白賬簿，列了一個表格，將以上資料對應填入，另加上病人的年齡、性別、病史等。
起初聽說當歸不是桑素紋的弟子，秦明月有些輕視。按杏林規矩，徒弟要跟師傅學十幾二十年，才能出師獨立行醫。這位小哥多半是府城某家醫館的學徒，不知天高地厚，聽說烏鐵鎮鬧瘟疫，一時熱血偷偷跑過來。
可少年做起事來訓練有素，舉止間透出沉穩和自信，宛如行家裡手。記錄病人的表格更是新穎，以前聞所未聞。
“何公子，你這表格有何用？”
“根據統計學原理，尋找規律，看什麼人容易得病，什麼人抵抗力強，從中摸索治療的方法。”
秦明月和桑素紋讚揚此法不錯，表格簡易直觀，一看即明了。小鈴鐺則不以為然，陰陽怪氣地說：“耍嘴皮子容易，真做起來未必如願。”
他們正談論時，外面傳來嘈雜喧譁聲，由遠而近。當歸耳力靈敏，依稀聽見有人說，“燒死他們”，“先殺了，弄到西頭的廣場上燒”，“楊老二你帶幾個人去堵後門，一個別放跑”……
出了什麼事？
當歸走到窗戶前，向外面張望。客棧前聚集了一大堆人，足有五六十個，全是男的，老少都有。他們手中拿著刀斧棍棒，推著幾輛平板車。
一個膀大腰圓的壯漢率先衝進客棧，叫嚷道：“這裡有一個！”
轉眼間他又跑出來，一隻手提著那個生病小男孩的脖子，像抓小雞似的。他另一只手上拿著一把剔骨尖刀，舉起來朝男孩的脖子上一劃，頓時鮮血噴灑。
男孩本來就只剩一口氣，毫無反抗掙扎，軟綿綿四肢垂下，死了。
當歸驚呆，楞了一小會兒，才大聲喊叫：“那漢子，你幹嗎殺人？”
壯漢名叫周金龍，是鎮子上的流氓老大，平時領著一幫狐朋狗友，專幹敲詐勒索、忽悠詐騙的勾當。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許多鎮民感染了瘟疫，他倒安然無恙。雖然暫時沒事，周金龍的心中難免惴惴不安，擔心遲早患病。
今天下午，鎮長趙曰皓找他，憂心忡忡地談論瘟疫。聊天中，趙曰皓不經意提到，在醫書上有一個法子：將病人全部燒成灰，埋入地下深處，即可阻斷瘟疫的傳播。
周金龍心領神會，鎮長大人打算如法炮製，但不方便出頭，想讓別人充當惡人。
他原本是潑皮一條，膽大妄為，視殺人如殺雞一般兒戲。再說，趙曰皓來路不善，背後有修道者支援。
烏鐵山乃楚江國第三大鐵礦，是一塊大肥肉，連帶著周邊產業，每年創造的財富不計其數。
楚江國注重保護私產，凡境內的礦藏，一半上交國庫，一半歸土地的主人所有。最先發現鐵礦的人是前任金鼎堂門主，他狡猾多智，找到鐵礦後秘而不宣，先用最低的價格把整座荒山買下來，才上報官府。
官府只每到年底收錢，不參與日常管理，鐵礦完全控制在金鼎堂手中。而修道者不屑於沾染俗務，需要尋找代理人。
趙曰皓就是金鼎堂的代理人。名義上是小小的鎮長，但財力由鐵礦提供，武力有金鼎堂撐腰，勢力極大。即便符禺縣令，也對其敬畏有加。
周金龍不願也不敢違背趙曰皓的指令，於是糾集起一幫親信，去健康的鎮民家中煽動。
在死亡面前，不少人撕下了面具，答應跟著幹。也有一些人反對，或者拿不定主意。畢竟是同一個鎮子的鄉親，病人中有親朋好友，下不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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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金龍又生一計，決定拿外地人開刀，讓鎮民的手沾上血，無法退縮。他常年帶小弟們打殺，深知人群一旦被鼓動挾裹起來，便會喪失理智，膽小的變勇敢，善良的變兇狠。
“先把客棧的外地人殺掉，瘟疫是他們帶進來的。”
周金龍振臂高呼，親信們起鬨叫好，帶領著一部分鎮民殺氣騰騰向客棧而來。他第一個衝進前堂，下手行兇。殺死小男孩後，他正想命令其他人一起上，突然聽見樓上有人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