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當歸等人在六和藥鋪中安歇，一夜無話。第二天上午，他們準備好麻藥、消毒液、白紗布等外科手術用具，前往楚安生家。
楚江國的醫生絕大部分是內科，最多能做一些點痣拔牙之類的小手術，只在軍隊中，有少量專門給傷兵做外科手術的大夫。因此秦明月興致勃勃，迫不及待想要見識當歸的截肢手術。桑素紋以內科為主，外科也頗為精通，她對原道宗、特別是吳有虛的醫術感興趣，有心觀摩學習。
唯獨小鈴鐺不願意同去。她猶豫半晌，表示瘟疫不容耽擱，最好分頭行動。秦明月讓六和藥鋪的一名學徒陪同小鈴鐺繼續調查瘟疫，逐家挨戶拜訪病人。
當歸提出請求：“你們能不能幫我記錄一下？按照我昨天的方式。”
他本以為小鈴鐺會刁難，出乎意料，對方痛快應承。接著，當歸又請秦明月整理一份全鎮居民的資料，以便將目前暫時健康的人與已經患病的人做比較，尋找規律。
秦明月答應馬上與趙曰皓聯絡，抄錄戶籍，統計數據。烏鐵鎮有三萬人口，工作量相當大，需好幾天才能完成。
一行人來到楚家，楚安生正翹首以盼，同時又難免惴惴不安。當歸好言安撫，聲稱自己曾治好過三個病人，絕對沒問題。
他是在撒謊，實際上，以前只在師父指導下解剖過兔子和野山羊，從未動過人體。當然這並不是拿楚安生做實驗，而是壞疽病已發展到末期，不儘快治療將導致死亡。
本該請吳有虛出手，可他老人家行蹤無定，一時找不到，當歸只好硬頭皮上陣。
先給楚安生服下麻沸散，這是市面上最常見的麻藥，效力低下，做小手術還湊合，截肢怕是不成。無奈當歸隨身沒帶百草谷的特效藥，臨時從六和藥鋪找了些替代品。
接著給刀和手術的部位消毒，綁住血管，剔除腐肉，鋸斷骨頭。
秦明月和桑素紋一邊打下手，一邊觀摩。小女孩楚涵趴在門邊覷望，七分擔心中參雜著三分害怕。
為斬草除根，當歸額外切除了少部分新鮮肌肉，楚父疼得呲牙咧嘴。當截斷壞死的骨頭時，更加麻煩。秦明月的藥店中沒有專門的骨鋸，當歸只能使用百勝刀。
他先將大血管結紮，割斷周邊的神經，處理好預備工作後，潛運內力揮刀砍下。如同切豆腐一般，小腿骨無聲斷開，鮮血濺射。
楚父受不住巨痛，慘叫一聲昏厥過去。
楚涵驚慌跑上來，呼叫“爺爺”。桑素紋將她拉住，說道：“沒事，馬上就好。”
當歸撒上“止血粉”，這是修道人必備的傷藥，效果極強。傷口處的鮮血迅速凝固。然後縫合包紮，將楚安生從手術檯抱回床上。
收拾利索，當歸掏出“生生液”，捏開病人的嘴，慢慢灌進去。
“好啦，手術結束，”當歸拿起毛巾擦汗，緊繃的神經總算鬆弛下來，“如果到明天早上病人不發高燒，差不多就安全。桑神醫，秦大夫，今天有勞二位。此刻無事，你們回去休息吧。我在這裡守候。”
桑素紋和秦明月離開，他們沒閒著，繼續去巡診病人。傍晚時分，一個六和藥鋪的學徒送來一疊紙，是今天統計的病人表格。
當歸坐在楚安生的臥室中，一頁頁翻看。其中除患者外，還有少部分健康者和已經死亡者的資料。逐漸地，當歸總結出幾個關鍵點。
第一，所有死亡的病人，都集中在發病後十天到十五天的階段。如果熬過十五天，就不再死去；但也不能痊癒，一直苟延殘喘拖著。
第二，是否被傳染，與年齡、性別、健康無關，許多身強力壯的年輕人第一時間生病，有些年老力衰的、久病纏身的，反而始終安然無恙。
第三，發病大多是一窩一窩，或者全家傳染上，或者全家健康；家庭中一部分成員患病一部分成員健康的情況有，但相對較少。並且，如果健康的成員沒有在一天內被染病的親人傳染，那麼以後再也不會被傳染。
第四，最近五天內，整個鎮子沒一人感染上瘟疫。
從以上四點可以看出，有的人對瘟疫具備天生抵抗力，另一些人則能在感染後產生後天抵抗力。後天抵抗力較弱，僅可勉強維持生存，無法康復。
而最近無人感染，是不是意味著剩下的健康者都具備抵抗力，瘟疫將停止擴散？
瘟疫的流行遵循潛伏、擴散、暴漲、減緩、平息的規律，整個過程長則一年，短則數月。而烏鐵鎮自第一個外地客商發病，至今不到一個月，就有了停止的苗頭。
“何叔叔，吃點夜宵。我們家裡窮，沒好東西。”
楚涵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大碗走進房間，裡面盛著滿滿的雜糧黑麵糊。
當歸剛吃過晚飯不久，沒什麼食慾，但看食物粗糙，如果不吃怕被誤解為嫌棄，於是道聲謝接過碗。出乎意料，麵糊有股子清香，頗為可口。
楚涵託著腮，在旁邊凝視著他，突然間丟擲一支利箭：“姑姑是不是被趕下山的？”
當歸差點兒嗆著，倉皇嚥下麵糊，矢口否認：“這是鎮子上的流言？別聽人瞎說，他們如何能曉得峨嵋山上的事。”
“不是的，有幾次我聽見姑姑夜裡說夢話，‘不要趕我走，以後我不做買賣了’。還有一次撞見她一個人偷偷流眼淚。”
當歸啞然，無言以對。
“姑姑做夢時好像叫過你的名字，說‘何當歸，你這個臭小子’，你是不是欺負過她？”楚涵繼續說道，小臉上顯出生氣的樣子。
當歸放下碗，正想與小女孩好好解釋一番，卻聽見窗戶外傳來一絲細微的聲響。
“誰在外面？”
他原是隨口一問，沒當回事，不料，窗外真的有活物。那東西受驚，騰地跳上屋頂，極輕的腳步聲一路遠去。
這下子當歸警惕起來，立刻起身衝到天井中，飛上半空。
淡淡月色下，可以望見一條黑影竄過重重屋脊，向東而去。它四肢著地，一蹦一蹦地，似乎是野獸不是人。
當歸急追，頃刻間出了鎮子，來到野外。那黑影停下，轉過身。當歸小心戒備著降落，等到看清其面目時，頓時大吃一驚。
這是一個非常奇怪的東西，難以用語言形容。
從外表看，是一隻貓，黃黑雜間的皮毛，支楞的耳朵，圓圓的金綠色瞳仁放著寒光。然而，它的臉彷彿少女一般。不是說長著少女的五官，臉依然是毛茸茸貓臉，可上面的表情異常生動，與人類極其相似。乍看上去，給人一種十幾歲小女孩的感覺。
它的身體比貓大許多，足有一米二三，此刻屁股坐在地上，直起腰，歪著腦袋好奇地打量當歸。
貓妖？！
攻擊楚楚、並導致她被害的，難道就是眼前這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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