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色鬼記不清到底是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還是左眼跳災右眼跳財來的，反正某種讓他頭皮發緊的感覺，制止了他的進一步深入。但同時，那種頭皮發麻的感覺，又使他的心情變得很是暴躁。
他可是採花賊，採花賊完全不該有這麼重的殺氣才對。
本來，活得夠久的傢伙都挺相信運氣這回事，也挺相信那些在關鍵時刻讓他們多次死裡逃生的直覺。擱以往遇到這種事，老色鬼轉身就走了。
【但，就這麼無功而返的話，總感覺說不過去啊。】
並不是關於什麼責任感的糾結，老色鬼不管是之前作為一個採花大盜，還是現在作為一匹經驗豐富的識途老馬，他相信，自己的臉皮和良心這種東西，早就已經喂了狗了。
或許人們最善於做的，就是欺騙自己。
“感覺說不過去”這件事，無非就是來自於他那認為已經被自己喂了狗的責任感。
【五個人哪。】
六王爺要準確地瞭解了倭人的情況，那才能準確地表達自己的態度。
劉果粱要知道倭人這邊的計劃和戰備力量，才能制定戰略戰術。
李家要知道這場戰事到底打不打得起來，那才好決定那些被安置在別處的車城百姓該何去何從。
呂老闆手下小德子……不知道他是什麼情況，老色鬼是捎帶著受了他的禮。
諸多希望寄予他一人，不容退卻。
而且心中那股暴躁，安撫不下。
【剛剛給別人下藥的時候是不是不小心自己也中招了？】
於是老色鬼輕輕縱起，雙手攀住了牆沿，把頭後仰一個角度使天靈蓋和眼睛之間的水平距離不至於差得太多。
猛力一扒，把眼睛探出了牆頂。
“咻！”
“嗒！咕嚕嚕嚕篤！”老色鬼猛地朝後一仰身，躲過一支羽箭，腳尖在牆上一定，身子離了牆兩三個跟斗落地，落地之後立刻就衝了出去！
【沒看清！有高手！】
院裡有人，察覺了老色鬼的到來，且不聲不響地拉開了弓就在那等著！
老色鬼跑得極快，當然了，作為一個採花賊，腿上功夫不行，怕早就被沉到河裡去了。
但是！
老色鬼偏頭一看，自己旁邊的牆頭上，也跑著一個人。
還是熟人！
“陳氏，昔日一別，沒想到今日還能再見啊。”牆頭上那人揹著一壺箭，左手上拿一把短弓，腰後別著一把短刀，雙手小臂和雙腿小腿都用布條紮緊了，卻打著一雙赤腳。
“怎麼，離了袁帥麾下，現在在給誰賣命呢？”
老色鬼忍了一下，放棄了，於是反唇相譏說：“我們中華有個罵人用的詞，叫三姓家奴。你稍微好一點……賣國賊！納命來！”
一口氣罵完，提氣輕身，旋轉著從地上一縱而起，半空中一記後旋踢已經踢向了他口中的賣國賊。
“鐺！”居然是金鐵交加聲！
弓手拔出了腰後的短刀，砍在了老色鬼的小腿上，斬斷了那薄薄一層破布，卻見褲子下，是一副鎏銅護腿！
“哈！陳氏，如今的你已經這麼孤陋寡聞了嗎？”
“鏘！”弓手扭轉手腕，把刀朝著老色鬼的膝蓋順著綁腿推挑過去，卻被老色鬼的另一條腿擋下，而且老色鬼還在這一擊之下借力，一個後空翻回到了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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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國家，如今，叫大韓帝國！”
“陳氏，你們真的該留在朝鮮半島等到戰爭結束。那樣的話，你就該知道，你們是為了怎樣一件愚蠢的事，喪命的！哈哈哈哈……”
老色鬼慢慢從地上站起，用一種陰沉的語氣說：“醉臥沙場，本就是我等命中歸宿。至於戰場之外的事，根本就不是我等能左右的……但，沙場上還是死得不服氣的話……李賢初，既然現在我們正巧遇上了，那我們的賬，也就可以清算一下了。”
“賬？賬的話，你不是早就已經清過了嗎？說到這個，陳氏，我可是真的很佩服你，你是一個真正的戰士。”
“三年，你孤身一人留在那裡三年，居然真的把那四十多個埋伏你們的日本人都找出來一個個殺掉。陳氏，你知道嗎？你，在我大韓帝國，可是大大的有名呢。”
“我不在乎……”老色鬼已經彎下了腰。“而且，這不是還有一個，沒殺掉嘛……”
“慢！”李賢初伸手制止了老色鬼。“正如我所說，我很佩服你，陳氏。但你應該知道，對那些我佩服的人，我從來都不會和他們正面交手的……”說著，轉頭四望。
巷子的兩頭已經有人圍上來了，但因為距離過近，反而不好開槍，怕打到自己人。
畢竟敵人只有老色鬼一個人，而且步槍的威力很大，通常打穿了一具身體之後往往還有餘力繼續傷人。
“不要緊，我會讓你……”老色鬼沒把話說完，突然一個轉身朝巷子的一頭衝過去。
“啊啊……”李賢初看到了老色鬼的那個眼神，登時感覺心臟一下子收緊了。
其實他早就發現了老色鬼。
但他之前看見的老色鬼，整個人上上下下從肉體到精神都是鬆鬆垮垮的，所以他才敢在院子裡試圖“狩獵”這位老朋友，之後更是敢出來追擊。
但等他真的站到老色鬼面前了，哪怕他站在一人高的圍牆上俯視老色鬼了，那股突然從老色鬼的骨子深處迸發的暴虐和壓迫感，依舊震懾著他。
一如數年之前，他做了叛徒，把老色鬼的小隊帶到了埋伏圈時。
那區區七人，默不作聲地和四十多個敵人對射，戰團中只能聽到呼嘯的槍聲。
他們就那麼默默地抵擋著，默默地死去，默默地……把叛徒的模樣，拓在了腦海之中！
從踏足這片土地的那一天開始，李賢初就沒有睡過一天好覺。那一雙雙冷漠的眼睛，始終都在他腦海之中縈繞。
【今天！】
李賢初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
【都結束了！你是最後一個！殺了你！只要殺了你……】
李賢初發現，自己並不知道殺了老色鬼之後會怎麼樣。
或許會能放鬆下去？或者能得到解脫？或者……
他不敢再想下去。
【殺了他！只有殺了他！我……】
結果已經不重要了！他只是害怕再見到這張面孔而已！
他相信，今天不殺掉老色鬼的話，下次再見到這張臉就不會是在夢中了。而那時，他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