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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幕 團

正在上演一出送別,雖然離別已經是很平常的事了,但每一次,還是要認真地來。

畢竟,可能這就成永訣了呢?

這是車城最後一批二十歲以下的少年人了,他們要到武漢的黃埔軍校去。

“明明叫黃埔軍校啊,怎麼跑武漢去了。”劉小良收到呂老闆來信的時候是這麼問的。

劉小良終於滿二十了。

連軍校都要狡兔三窟,軍統政府的日子也是難過。

車城的百姓,剛剛過了不到半年安穩日子,如今又要開始離散。

這次是真正的離散,生離死別的那種。

很多人都北上去內陸了,去各省投奔親戚,而且不敢太往北,再北就是戰區。也有很多人因為鄉土情懷,故土難離,所以去了廖家李家等世家大族,當個租戶。

車城現在完全變成了一個軍營。

軍統政府的任命下來了,李姥姥、況文虎、盧比文、捕頭王,不管是以前是什麼,將軍還是平頭百姓,現在統統變成了營長。

劉果粱是團長。

一整個車城,結果就撈了一個團的編制。

六王爺還沒得份。

和任命同時下來的,還有軍統的情報機關的特工,雖然大家都不認識,也不知道是誰。

還有一大批高階軍火。

雖然那個空降的炮兵營營長一見車城的頭頭腦腦看到大炮就挪不開步的表現之後,已經默默地寫了好幾封遺書。

但他接到的是死命令,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也很快就和車城的泥腿子營長團長混熟了,平常大家都叫他孫炮仗。

連寫遺書的時候都很平靜的孫營長當時就炸了:“炮仗?!誰他媽叫我炮仗!誰炮仗了啊!都他媽給老子說清楚!”

果然是只有取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道上朋友的眼光一如既往地毒辣、犀利,又刁鑽。

車城李家也差不多都撤回了他們的老家城寨,只有羅響果和羅相公兩兄弟帶了一群老漢子留下來。

地裡的莊稼還沒收完,嚴格地說,是還沒熟透。

羅響果和一幫漢子們每每看著那些不青不黃的莊稼,都在唸叨:“作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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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香和荒船藍子都改了姓,姓李,還進了李家族譜,叫李桃香和李藍藍。

李桃香也是要去武漢的,五貝勒躺在藤轎上來送她,羅相公站在五貝勒旁邊,李珊琅在和她說著話。

羅相公和五貝勒相視一笑,當初,也是一樁趣事呢。

神父已經回國了。

從他的教堂出來的那些孩子們,他一個都沒來送。而就在昨天,最後一批孩子也要離開教堂的時候,他提著一個皮箱,拿著一張託劉小良買的船票就走了。

據說,他是本著要發財的想法到中國來的,結果現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認為自己發了財。

至少他走的時候,步子輕快。

大家都各奔東西。

但要按指路鬼的說法,身處亂世,哪裡不是烽火。

指路鬼得了個排長,偵察排排長……

而劉小良,什麼也不是。

他背景複雜了一點,李珊琅是他姑姑,而李珊琅的父親是六王爺。同時,他還有個是日本人的紅顏知己。

哪怕荒船藍子現在叫李藍藍。

劉小良也不是很稀罕,雖然很多東西都變了,比如,以前劉小良都覺得,國家興亡啥的和自己沒多大關係。

但現在是漢人的天下,而且他劉小良劉忌武已經為這個漢人的天下殺了不少人,貢獻了起碼兩年的歲月。

再割捨,就難了。

但劉小良還記得,六王爺一開始找自己,是幹嘛的。

“其實,你們父女倆出國去也可以的啊,就算不出國,去香港之類的租界也行嘛。”劉小良想出了不少折中的辦法。

“現在朝廷都亡了一年多了,車城的寶藏什麼的也是子虛烏有,就算有也歸了軍統政府,現在誰也不會在意你們的。”

“還有,姑姑啊,你都馬上要四十歲了,還沒嫁出去,再過兩年怕是就不用嫁了啊。”

李珊琅,頭一回對劉小良的渾話不做反應,還老臉一紅。

……

“我列了大大擦!”劉小良驚了!

六王爺則和前大夫吃著茶,對劉小良的說法不做理會。

倒是前大夫笑呵呵地說:“你啊,還是太年輕。”

“軍統沒有給王爺什麼說法,但也沒拿王爺怎麼樣,甚至連王城,現在都還是王爺的。這是為什麼呢?”

“袁大頭還沒死?”劉小良一語中的。

“咳咳咳……”前大夫嗆到了。

“袁帥,想復辟帝制。”

“喲,復辟這種詞都用出來了。”

“軍統政府在南,北洋軍閥在北,日本人侵佔的地方還有個偽滿洲。”

“如果袁帥復辟帝制,南方還有滿異朝廷的王爺,日本人那邊還有個傀儡滿洲政權,他袁帥在北方也稱帝的話,這皇帝是不是太不值錢了?豈不是成了一個笑話。如果他都能稱帝的話,那我們漢人豈不是各個都是太上皇?”

“你這是阿Q精神。”劉小良斜眼之。

“什麼?”前大夫沒聽明白。

“哦,是呂老闆在信裡提到的,說他認識的一個年輕文豪寫的文章裡的一個主人公……是中國人。”

前大夫嘴唇囁嚅,在琢磨Q這個音節的發聲,還有這到底是個什麼字。

六王爺則一臉平靜地吃著茶,默不作聲,視線不知道放在何處。

前大夫這樣的老家夥,他藥鋪裡的擺設一成不變了二十多年。

然而就是這兩年,皇帝一死,朝廷一亡,卻突然添置了不少新奇玩意。

不是捕頭王添的,是前大夫這個騷包的老人自己拿來玩的。

像唱片機,像相機,像天平,像量筒之類的玻璃儀器。

六王爺反觀自己呢?

通常穿著長衫,六王爺還要多加一件馬褂,同樣鬢角斑白,六王爺還要用不多的青絲去遮掩一下。同樣牙齒都掉得差不多了,前大夫老老實實地喝肉糜粥,他六王爺卻還要去和排骨較勁,結果最後吃得多的卻是豆腐。

……

都老了。

但六王爺不服老,也不願意老,更不想被別人認為自己老。

他還是六王爺,他還是車城的王,車城,還是他的郡王領。

直到,他死在自己王座上的那一天。

他希望自己死的時候,是漢人幫他收屍。

日本人不會幫他收屍,甚至可能還會拿刺刀捅兩下。

滿異人的葬禮,他一直不是很喜歡,因為已經不倫不類了。

還是漢人的好,尊嚴,莊重。

喜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