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省城外城的一個橋洞底下的一艘破船裡,尋常不會有人來,如今更沒有人敢來。
整座省城中到處風聲鶴唳,誰知道那些看不清楚的疙疙弄弄裡到此藏著什麼呢?給別人一條活路,同時也是不要給自己找麻煩。
小百姓有小百姓的智慧。
而不時,甚至還有一些半個饅頭、剩飯剩菜之類的東西被荷葉包著扔到了河裡。
敢在省城裡鬧出亂子來的,是志士。
小百姓也有小百姓的意氣。
他們不敢明目張膽地做點什麼,因為他們還有家人要養活,對人世還有眷戀,所以他們只要過得去,就能忍受這世道。但忍受就是忍受,能不忍的話一定不會有人想忍的。
李姥姥三人這幾天就是憑藉著這幾口饅頭之類的過活的。
差池出在年輕人身上,他殺紅了眼。
李姥姥要幹的事極為隱秘,所以就算年輕人年紀經驗都不夠,他還是看在年輕人才能的份上帶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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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事,勉強不得。
李姥姥不該勉強年輕人的,不然也不至於落到現在的地步。
年輕人不該勉強他自己的,明明是一個藏於陰影的暗鬼,卻一定要闖到光明裡去。
他殺死了他的仇人,單憑這點,年輕人就覺得一切都值了,哪怕搭上他自己的命,哪怕搭上了李姥姥和老色鬼的命。
“頭,這都是你教我們的,我,學得全不全?”年輕人如金紙般的臉突然有了血色和活氣,連說話都流利了。
“這裡有個好饅頭,白麵的,趕緊嚐嚐吧。”李姥姥只是把那個珍藏了很久的冷饅頭遞到年輕人嘴邊。
年輕人細細地咬了一口。
“以前,我們總是在暗地裡說你,說你……”眼淚就這麼順著年輕的臉流了下來。“此遭我才曉得,你,一定不好受的。”
“哎呀你個瓜娃子,平常怎麼不見你過莫港話咧?”老色鬼接了茬。“我們老家,離滴不遠嘞……”
年輕人朝老色鬼笑笑,說:“這個,我,也曉得。”
……
“哼~哼~”李姥姥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一口把那個冷饅頭吃完了。
年輕人到最後也沒能把那口饅頭嚼碎了咽下去。
“我騙他的。”老色鬼用舌頭理了理嘴皮和牙齒間的縫隙。
“他走得安心就好。”李姥姥這麼說著,開始把年輕人裹起來。
剛剛裹完了。
“嘚嘚。”一粒石子落在破船上,再彈了一下。
李姥姥好像沒有聽到一般徑直推開了竹簾,鑽出了破船。
小順子站在石階上。
“你和傳聞中的不一樣。”小順子說。
“傳聞中的哪樣?”李姥姥問。
“李姥姥那樣。”
“那是你們不認識李姥姥。”
……
“你們也和傳聞中的不一樣。”李姥姥也說。
“傳聞中的哪樣?”小順子也問。
“蓮花教那樣。”
蓮花教從來不會主動找人的。
“那是因為老闆有生意找你談。”
……
“真舵主也在。”小順子見李姥姥許久沒有說話,這麼補充道。
“他也從內城出來了?”李姥姥疑惑地問。“以他的本事,還有如今內城的亂象,混在內城裡應該不難吧。”
“渾水可以摸魚,但如果魚裡混了蛇,那就該小心自己的手了。”小順子這麼說。
賈振翼現在是一刻都不想在省城裡待了,諸事不順!諸事不順啊!
齊州佬雙手包著棉布和藥材,正放在一個不斷冒著水汽的大鼎上蒸。只是那樣子看著,豆大的汗珠不斷從他青筋暴起的身體各處上滲出滾落,卻是一刻都沒有停過。
矮瘦子躺在地上,長一口短一口地喘氣,不時還迷迷糊糊地摸一摸鼻孔裡流出的血。他的頭髮都被剃光了,腦袋被白布包起來好像一個花捲一樣。
賈振翼看起來最好,但臉色就和不久之前才死的年輕人一樣。他好像還很冷,卻不敢靠近齊州佬身前的大鼎。
那是一條兇猛的毒蛇!
它混在文仲苟帶來的幡子裡,在幡子被賈振翼三人殺得差不多了,他的存在才被發覺。
不知道具體是怎麼一番運作,賈振翼一夥突然就舉步維艱,無論做起什麼來都是一副顧頭不顧腚的蠢笨模樣。
矮瘦子最先中招,一個不大不小的石頭砸中了他的腦袋,他當場就筆挺筆挺地倒下了。
瘦高個去搶人,對方卻早有準備。最後是下了死力,以傷換命,瘦高個才把矮瘦子拖走的。只是停當下來之後,環首刀的刀柄好像已經生在了齊州佬的手掌裡,松拔不得。
賈振翼藉著矮瘦子受襲的機會找出了那條毒蛇,發現對方所用的攻擊方式,他見過,且記憶尤深。
投石索。
就是兩根長布條中間縫一個小凹袋,裡面放置石子,然後甩動五六圈之後鬆開兩條布條中的一條,石子在離心力的作用下就會朝著被被鬆開布條伸展的方向飛過去。
陸明德用這個辦法把一顆瓦炸子扔了七十步!
賈振翼投擲梭鏢,最遠也只有五十步。且投擲三支之後,他就會力竭。倒是有特製的專門用來練習的梭鏢他能投八十步之遠,但當然不可能帶在身上。
賈振翼如果想勝,無論如何也要再拉近二十步的距離。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幹,尤其是對不知道是不是正巧冒犯了哪路神仙的賈振翼來說。
不斷有房屋被推倒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還不斷有稀稀拉拉的箭矢從天而降。
這是校準。
箭陣!
半刻鐘之內,賈振翼揮舞兩杆梭鏢掃落了起碼七十支箭矢,身上起碼中了八箭,胸口還被不知道從哪裡飛來的四塊石頭命中,其中一下砸斷了他的一條肋骨。
當小順子幫著齊州佬把賈振翼和矮瘦子從河裡撈上來的時候,賈振翼分明已經斷絕了呼吸。
“咯咯……”賈振翼突然轉身把指甲摳進了身邊的一根柱子裡,咬緊了牙關。
有個好東西,甚至能讓死人成活。
小順子一掌讓賈振翼恢復了呼吸,然後把他扔進了充滿了鴉片煙的一個小屋子裡關了一個時辰。
死人就活了,但活人如果不能堅持住不去死的話,會生不如死!
矮瘦子見冷汗幾乎瞬間就浸溼了賈振翼的衣裳,趕忙掙扎著站起,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條椅子腿塞賈振翼嘴裡,又用力扳開了賈振翼的雙手,用自己的雙手和它們相握。
“嘿嘿嘿,好受吧,這就是活命的代價。”矮瘦子笑著笑著鼻血又流出來了。
椅子腿被賈振翼咬出了血來,而賈振翼也翻起了白眼,渾身痙攣一樣地顫抖。
“哎呦,哎呦哎呦,噝!這次怕是撐不過去哦。”
“醒醒,快醒醒,想點什麼,趕緊想點什麼!”
縮成針孔大小的瞳仁回到了它原本該待著的位置,好像從中射出了光扎穿了矮瘦子。
“飽仇!飽仇!窩咬飽仇!”
賈振翼的門牙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