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著喉嚨發不出半點聲響，喑啞無言間從世界消失。
…
耳畔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初夏時節醫務室天花板上的老式吊扇在悠悠轉著。
凌林的雙手緊抓著醫務室的薄毯，就像那天晚上想要拼命拉住明央那樣用力到手指發白。她早已閉上眼睛，假裝明央就在身邊，他說著話，在黑暗的地方發著光。
好像所有的複雜情緒都能隨著一個人的離開，而變得扁平。扁平但不會消失，所以當明央的聲音重新回到身邊之後，這些情緒又充滿了朝氣，在她的腦海膨脹，膨脹直至瀕臨炸裂。
…
“明央，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崩潰的瞬間，腦子裡只有這樣的話。
…
再怎麼哄都沒用，即使好聽的聲音在耳邊細語輕慰，卻被凌林失控的哭聲掩蓋。
“凌林，你別哭！你沒有不好！”失去所有感官，只剩下聲音的力量那麼渺小，嘶啞中帶著絕望，爆發：“是我對不起你！”
話很重，聲音不輕，狠狠地砸進了心裡。
“你才沒有對不起我，我就應該放你走，我要是早放你走，”林凌帶著哭腔爭辯著，“就不會……”
明央好想伸出手去摸摸凌林的額頭，擁她入懷，卻只能看著她緊抓著醫務室白得發冷的床單。“不……”
“如果不是我牽扯著你，你肯定能避開那個時間……”像一個裝睡的人，怎麼叫都不會醒，對世界充滿絕望才故意沉睡。
“不是這樣的。”另一個世界的靈魂伸出了手，輕輕地貼在了她的頭頂。如果保持這種姿勢，真的會有溫暖傳過去嗎？
“……如果不是我讓你去死……”
“……”
“……我讓你去死……”
“……”
“我才是該去……”
“閉！嘴！”明央的大聲呵責才讓這個裝睡的人悠悠轉醒，他離開時帶著苦痛的話卻在此時顯得不值一提。因為沒有軀體限制，飽含絕望的這兩個字喊完也不需要大喘氣。
…
“這些都是我的命運。”
……
……
……
命運，一個多麼中性的詞，它包含生死、聚散和喜悲。人們總是在命運身上強加了太多的個人訴求，命運的信徒跪倒在禱告命運的巨大宮殿內，奢求著長久的生命，不散的相聚和無盡的喜悅。可命運從不將渺小人類的貪婪訴求放進心裡。
只有卑微才會去祈求，強大的人總是與命運作對，而它的垂憐只屬於寥寥無幾的幸運兒。
…
“凌林，其實我小時候有暗戀過一個小女孩。”
“哈？什麼嘛，別跟我說這個小女孩是我。”
“哎……沒辦法跟你講故事了，你都直接猜到結局了。”
“雖然我從沒見過你，但我們小時候都住在動物園片區的呀！這樣的故事，我覺得你會很希望跟我分享。”
“哼，我換另一個故事。其實我小時候，還跟一個小男孩玩得特別好。”
“嗯？這個人是朝巖？”
“別打岔，要是我跟朝巖認識，為什麼我們第二次見面的時候他會動手……”
“因為……你手賤啊……”
“你在小聲嘟囔什麼？我繼續講了，這個小男孩，就叫他圓圓吧。十多年前，那個時候我們才5歲吧，都是小跟屁蟲，每天跟在大他三歲的哥哥方方身後，又是徒手爬樹、捉泥鰍、去荷塘釣魚，還悄悄翻進動物園去免費遊玩什麼的，膽子超級大。”
“真是數一數二的熊孩子啊，嘖嘖嘖……”
“後來突然有一天，圓圓就不見了，我們那小片樓好幾個單元的大人都幫忙出去找了，翻天覆地天昏地暗地都沒有找到。警察出動，都備案了還硬是沒結果。那個時候大人們都認為是人販子拐走了小孩，送去偏僻地方賣掉，人心惶惶……”
“這個我大概有印象，那段時間好像有兩三個小孩失蹤的。”
“嗯。在那個資訊貧乏的時期，他的父母盯著為數不多的訊息，一有風聲就循跡而去，五六年下來一無所獲。雖然總是有不明確的訊息說可能孩子已經死了，但他們一家人還抱著很大的希望。直到……”
“嗯？”
“他們搬家的時候，從方方抽屜的最裡層裡找出一個日記本，只記錄到圓圓失蹤的那一天。日記本的那一頁滿是被水一滴一滴打溼又幹了的痕跡，上面寫著幾個字‘拖油瓶終於不會再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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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是方方幹的？”
“確實，大人就是這麼想的。直接一頓毒打，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他說他放學之後，只是看到虎頭虎腦的弟弟獨自翻了動物園圍牆，他沒來得及阻攔，也本就不想阻止。”
“這太……自己的親弟弟欸！”
“因為那天上午父母還因為弟弟的事情責罵過他，所以也算是小孩會有的記仇反應。不過，圓圓翻進去的那個地方，他後來才知道是鱷魚園區……”
“所以圓圓已經……”
“也許吧，畢竟那麼多年過去了還是沒有準確訊息，生不見人，死也得見屍，連塊吐出的骨頭都沒有，總是不算完結的……那時候他們還去查了下飼養記錄，只寫著幾隻鱷魚‘食慾不好’之類的字眼。”
“所以現在還一直是失蹤狀態？”
“嗯。不過我小學六年級，我爸媽帶我去越南旅遊，在一個小茅屋外我看見窗裡有個跟我差不多高的黑黑的小朋友，眉眼看起來很像他……我跟爸媽說了，他們聯絡了越南大使館，大使館查了查那個小朋友的家世沒有任何問題。雖然是沒有問題的，或許是因為他們查不清楚也不願意詳細去調查了，但是我覺得圓圓一定還活著，我甚至覺得那個小朋友真的就是他。”
“他一定會活著的，在這個世界上某個地方，以某種方式，就像你希望的那樣。”
…
“我相信命運的善意總是給那些善良的人……否則，我怎麼遇見你？”
“一言不合就發糖，你真是我見過最會胡扯的人。”
“你真是我見過最口是心非的人。”
“胡扯。”
“凌林，感謝命運即使讓我們錯過小時候，也能在現在重聚。”
“明央，我也謝謝你啊……能找回我……”
“明天還要隨堂測驗，早點睡。你先掛電話。”
“你一個人睡可別害怕怕哦，晚安啦。”
“不怕不怕……”
…
剛說完“晚安”的手機依舊發燙，凌林鑽出被窩大口呼吸，在暗夜中想著明央的話就不自覺帶笑，然後鎖屏鎖上了最後一絲光線。
“晚安，好夢。”明央的簡訊，到達。
“安安。”
明央看著凌林發來的這兩個字，嘴角在上揚，身體卻止不住地顫抖。
PS:止不住地顫抖。。。抖。。。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