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今年95歲了。
我出生在這個國家最動亂不安的時候，經歷了這個國家大大小小的動盪和紛亂，也經歷了安詳美好的晚年。我這輩子，沒有遺憾了。
所以說，黑貓，我的老朋友，你現在你就走過來吧，帶著我，離開這裡吧。
我還能想起，那是在我7歲的時候。當時村子裡瘟疫肆虐，好多人都丟了命。我們一家也不幸染上病，一家三口躺在炕上，等著閻王的降臨。可是我們沒等來閻王，卻等到了你。
你當時打著哈欠，懶洋洋地從門外走進來。你說：“抓緊時間走吧，外面還有幾十號人一起呢。”
我父母聽到了，便從炕上爬起來，跟在了你的身後。我痛苦地坐起來，卻發現他們兩個人還躺在炕上。你晃著尾巴，帶著他們兩個穿牆而出，我嚇得不小心叫出了聲。
你轉身回來，眯著眼看著我。當時我還小，但我知道你來是要人命的。我拼命往後退，卻只是在牆上蹭來蹭去。
你跳上來，一步步靠近我，嘴裡發著嘶嘶的響聲。我出了一身冷汗，幾乎都要暈厥過去。你卻停在我的腳邊，開口說道：“我很想帶你走，只是，現在還不是帶走你的時間。”
說罷，你快步跳了下去，穿牆而出。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你。我知道，你就是閻羅王，你就是死亡的使者。
【2】
過了十幾年的艱苦日子，18歲那年，國家被侵略，我義無反顧地成了一名抗擊侵略者的士兵。我們實力不夠，只能在敵後，跟狡猾的敵人打著游擊戰。
戰場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地方，可能前一天還在你面前活蹦亂跳的人，第二天，就被空投的炸彈炸地得連屍體都不剩。或者上一秒還在喝著湯，聊著明天怎麼辦的戰友，下一秒就被一搶打穿心臟，血濺得我滿身都是。
除了敵人，生存本身也在威脅著生命。埋伏在蘆葦澱的兩個戰友，生生地被蚊蟲生吞活剝了去；在最困難的山裡，隊長把所有食物都分給我們吃，他自己死之前，瘦得只剩下一張皮。
死亡不斷在身邊上演，終於，也輪到了我的頭上。
那是敵軍的一次突襲。當時我們小隊躲在一個小村莊中暫住，卻沒想到村民中有貪生怕死之徒，舉報了我們。於是半夜，敵軍派了整個連隊的人包圍了我們。
我是被火炮的聲響震醒的。我從炕上滾到地上，兩隻耳朵嗡嗡地疼。轉身一看，身邊戰友的頭已經被炸飛了。我知道，這是有備而來的突襲，我們小隊，怕是要在此全軍覆沒了。
我從地上爬起來，大聲叫喊著。我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就是在自己死之前，能多殺就多殺一個敵人。
我發了瘋一樣衝了出去，手持一杆槍，衝著黑暗中的一個光點就是一槍。
那個光點熄滅了，我接著又是一槍，又有一個光點熄滅了。直到槍裡再也打不出子彈，我累精疲力盡地倒在地上。在失去最後一絲意識之前，我的老朋友，黑貓，我又看到了你。你說：“睡一覺吧，還不到你走的時候。”
過了不知多久，我兜兜轉轉醒來。身邊已經變成一片廢墟。除了我之外，整支小隊，整個村莊無一人生還。而村莊外圍，躺著更多的敵軍屍體。我上去檢視，每個人的右眼都準確無誤地中了一發子彈。
你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說：“你快走吧，這是我第二次救你了。”
我轉身，低頭看著你，問：“為什麼？”
你舔了舔身上的毛，平靜地說：“等你死的時候就知道了。”
然後，你帶著昨夜這裡故去的所有靈魂，消失不見了。
【3】
戰爭終於勝利，國家終得太平。
作為一名轉業的士兵，我被安排到老家縣城的政府部門工作。沒有了瘟疫帶來的毀滅，沒有了戰爭帶來的死亡，老朋友，我以為只有等到我死的那一天，才能再見你。可是沒想到，三年之後，你就站在我面前，帶走了我的第一個妻子。
當時她胎位不正，難產，導致大出血。而醫院百廢待興，血庫根本就沒有足夠的血。大夫束手無策，我瘋狂地衝著他們喊：“用我的血！用我的血！”
大夫痛苦地搖搖頭，說：“先生，你妻子的血型太稀少，用你的血，她肯定就沒救了。”
我抓住大夫的衣領，怒吼道：“那你們不用我的血就能把她救過來嗎！用我的血！萬一就管用了呢！”
幾個人把我和大夫拉開，然後關上了手術室的大門。
我坐在外邊的椅子上，痛苦地低著頭。
然後我就看見了你。我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樣，我求你，我說：“你讓我妻子回來吧，讓他們母子平安吧！”你卻用那雙只有一條縫的眼睛盯著我，說：“我是來帶你妻子走的。”
我撲通跪在你面前，我說：“帶我走吧，讓他們母子平安，我求求你帶我走吧！”
你並未理我，徑直走進手術室。幾秒鐘之後，妻子跟在你身後。我衝你大叫：“你為什麼不幫我！為什麼！”
你斜著眼睛，說：“是個兒子。”
下一秒，手術室傳來一聲響亮的啼哭。我怔住，卻聽你說到：“這是我第三次幫你。”
我沒說話，雙眼死死地盯著手術室的門。你又說：“下次，我會在20年後帶走你的兒子。”
【4】
二十年太遠，遠到我都忘了，你曾經的承諾。
所以，當我在廣場上，親眼目睹了我的兒子被鄰居發了瘋般地咬斷脖子。幾乎同時，我看到了你在遠處徘徊的身影，這才想起你曾說過的話。
我知道你是誰，你是黑色的閻羅。你想讓誰死，誰就只能死。
那一天我沒有悲傷，也沒有流淚，我甚至忘了收斂兒子的屍體。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閒逛，等回到家中，第二任妻子，和我與她剩下的兩個孩子已經躺在炕上睡著了。
你想讓誰死，誰就只能死。
那你為什麼，不讓我死。
而我身邊的人，都一個個離我遠去？
我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雙腿顫抖著退出家門。月夜明亮，我蹣跚地走到山中的廟宇。那裡的住持仍在唸經，聽見我的腳步聲，他停下呢喃，卻仍舊保持著打坐的姿勢。他說：“施主，你已經徹底斷了塵世的因果了嗎？”
我跪下，對著住持拜了三拜，說：“住持，我已心死。我只能留在這裡。”
住持站起身，背對著我，說：“抬起頭，看著我佛。”
我抬起頭，閃爍的燭光中，佛似乎在微笑。
住持說：“起來吧，從今天起，你就是引虛和尚。”
【5】
所以，朋友，我已經在這裡等了你40年，怕是你再不來，我也要自己找你去。快進來，吃了這杯茶，我們好上路。
【6】
黑貓：你一世的壽命可真長啊！人間的悲苦也都體會到了，這回該心滿意足了吧。
白犬：是啊。人間悲苦啊！
黑貓：我終於不用幫你引渡那些自然而死的往生者了。
白犬：是啊。終於不用了。
黑貓：那我可以休息一段時間了。引渡罪大惡極者的任務，也有人在幫忙了。你說，我是不是也應該去人間體會一番。
白犬：是啊。體會一番吧。
黑貓：你回來之後就不會說人話了，乾脆讓你一直留在人間算了。
白犬不再作聲。
黑貓：好了好了，去人間的所歷經的命數都是你自己的選擇，生離死別也怨不得誰。再說，你也做了幾十年的和尚，早該看開這一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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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犬依舊不作聲。
黑貓：算了，我先走了。不過，也許我們真的要幾十年後再見了。我還真想做一次人啊！
黑貓系列完結撒花！（一共也連一萬字都沒有……）
至於白犬的故事，應該不會寫。
第一話的黑貓是引渡罪大惡極者，可是後面就變成了死個人都去。
所以第五篇完美（個屁）地解釋了這一切。
但是黑貓變成人的故事會不會再寫。
應該也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