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在夢中。
窗外的月亮越升越高，外面一片透亮。我緊張的看著那女子在我的面前，又哭又叫，歇斯底里的樣子，不禁手足有些無措，我盼著那個幫我洗澡的小姑娘下樓來，勸住她，但她沒有來，這麼大的動靜，她沒有聽見嗎？
當然不可能，她只是聽見了也不下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以為天都快亮了，但天始終沒有亮，就好像時間是靜止的，沒有流動，所以這個夜長得要命，正如我的這個夢也長得要命一般。
但終於，我對面的女子慢慢冷靜了下來，她望著我，痴痴的，眼神似熱烈，似呆滯，我忽然感覺有些虛幻，有些縹緲，就好像是面對著一個女鬼。
她當然不是鬼，這我清楚。
她忽然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我站著不動，任她拉著我的手，她的手很溫暖。她忽然把我拉進她的懷中，緊緊的擁抱起來。
我能感覺到她溫暖柔軟的懷抱，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忽然之間，一種從心靈身處的暖流像電擊一般擊中了我，我感到這懷抱好熟悉，這香味好熟悉。
她是誰？她是我什麼人？
為什麼我像擁抱著自己的情人？為什麼我像躺在母親的懷中？
“孩子，終於見到你了。”她終於開始說話了，與剛才的歇斯底里完全不同，她變得那麼慈祥，那麼溫純，如果剛才她像一個被丈夫拋棄的怨婦，而現在，她就像一個盼望了多年，終於盼望到遠方的遊子歸來時刻的母親。不過幾分鐘時間，她已經判若兩人，變化如此之大，像夢裡的場景推移，像電影中的時空轉換。
孩子，她叫我孩子。
她是我的母親嗎？
許多年前，我在孤兒院長大，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難道她真的是我的母親嗎？是的，不然，我為什麼千里迢迢，從遙遠的城市來到這偏野山村？我不就是來找我的母親的嗎？
我想不起我來幹什麼，現在我終於知道了，從小到大，多少年來，我一直在心中熱切的呼喚，想找到自己的父母，現在終於實現了嗎？
可這多麼像一個夢！
但不，這是真的，我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媽媽。一股熱流從心頭緩緩流出，我再也忍不住，無聲的哭了出來。
我真想喊叫一聲“媽！”可是我哽咽難言，除了那滾滾而下的眼淚，我什麼也說不出來。我只是緊緊的抱緊她，真希望能永遠如此，永遠也不離開這個溫暖的懷抱。
我抬起頭，凝視她美麗的面容，她有一雙明亮的眼睛，雙眼皮，黑黑的眼珠又大又亮，鵝蛋臉上肌膚雪白而溫潤，慈祥在燈光下流淌，是如此溫暖。怎麼好像不是先前的女子了呢？我模模糊糊的想，但這印象非常模糊，因為先前的女子長得什麼樣，有些什麼特徵，我一點也記不起來了。何況，人的眼睛總是如此迷糊，記憶總是不可相信，有時候從鏡中看到自己的樣子，我們也會忍不住懷疑：這是我嗎？原來我是這樣子的？所以別說剛剛見面的陌生人，其實就是自己，我們又何曾記得清楚真切的面容？
“孩子，讓你受苦了。”她溫柔的說。
讓我受苦了，是的，沒有父母的孩子，能不苦嗎？忽然之間，我心中的柔情轉化成了怨恨，我推開她，看著她，眼神漸漸變冷。
“你們為什麼要把我拋棄？”
“不是我要把你拋棄，是你爸爸……”
“我爸爸是誰？他為什麼要拋棄我？他在哪裡？”我冷冷的問。對那個從來沒有見過的男人，我既想見到他，又恨見到他。
“你的爸爸是誰？”她忽然變得茫然，“他到哪裡去了？是呀，他到哪裡去了？他為什麼拋下我們不管？他為什麼從來都沒有再出現？我在這個地方，等了他多久了？有多少日子了，我自己都記不清了，我這麼想他，他卻從來不想我，他為什麼不想我？為什麼？”
她再次哭了起來。手捧著臉，淚水從指縫間溢位，像手裡捧著一掬水。長髮從後披散下來，讓她變得像燈光下的影子般矇矓。
難道這是個瘋子？一個瘋女人，我卻以為真是我的母親，我忽然感覺自己很可笑，可是，她身上卻有一股吸引我的氣息，就像蜂蜜散發出來的香味，吸引著蜜蜂。
我不禁有些茫然。
我下決心要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從小到大，弄清自己的身世，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都是我最大的願望。雖然，我並不愛他們，他們沒有養育過我，從小就把我拋棄，不管他們有何種理由，有何種苦衷，我都不能原諒他們。可是，我還是要找到他們，不僅是我想當著他們的面，好好的質問他們：為什麼要把我拋棄？他們這樣做，像是為人父母嗎？更因為，我想弄清楚自己的來源，能夠降生到這個世界，無論是幸或者不幸，我都怎麼能如此不明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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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看見別的孩子受著父母的寵愛，他們躺在媽媽的懷中撒嬌，他們騎在爸爸的脖子上開懷的笑，我是多麼的羨慕，甚至，他們因為調皮挨了爸爸的巴掌，他們因為不聽話而被媽媽一遍又一遍的嘮叨責罵，我也覺得是一種多麼難得的幸福。
而我呢？
除了孤獨，就只剩下無窮無盡的茫然。
我既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生下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生下我卻又要拋棄我，正如我不知道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為了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個美好的世界變得如此艱難險惡，讓我們對前景如此茫然。
這個世界不是應該很美好的嗎？就像兒女跟著爸爸媽媽一起快樂的生活，不是應該很美好的嗎？
為什麼不是呢？
現在，她說是我的媽媽，我想問問她，可她瘋瘋顛顛，我該問誰？無論如何，我得問個明白。但她已經止住了哭泣，抬起頭來，長髮被她用手攏在了耳後，披有肩上。瞬時之間，她又變得無比冰冷，與我剛剛見到她時一模一樣。
我打量著她，她的臉形忽然又變了，不是溫潤如玉的鵝蛋臉，卻是稜角分明的瓜子臉，雖然更漂亮，卻更冷峻；她的眉毛彎彎，中間卻有點向上的尖角，輕輕一皺，就給人威壓，眼睛很大，也很嚴厲，就連高挺的鼻樑也無不散發出讓人畏懼的嚴肅。
我沒有去想，為什麼她的面容是這樣，似乎她本來就是這樣，而剛才看到的，只是幻覺。只是剛剛體會到的溫暖感覺已經消失不見，一種陌生感卻像半夜的寒氣般悄然升起，瀰漫在我們之間。
“去睡吧。”她冷冷的說，然後她不再理我，轉身進了裡間。而幫我洗澡的姑娘出現在我的面前，她牽著我的手，到樓上去睡覺。
我松了一口氣，緊張的心情得到緩解，變得輕鬆起來。
我想，這個姑娘一直在這裡，一定知道許多事情，有好多問題我也許可以問她，於是我跟著她上樓了。
樓上的景象並未變，那張華麗溫馨的床就在那裡。
“睡吧，就在這裡。”她說。
“你呢？”我問。
“當然陪你啊。”她格格而笑。
我忽然有些拘謹，但她輕輕的抱住了我，我聞到一股少女特有的清香，那麼怡人，那麼令人陶醉。
“晚上好嗎？夫人說了，我已經是你的了，以後就由我服侍你。”
我想起她先前說的話。現在想起來，不禁怦然心動。我大起膽來，於是用力的把她抱住，緊緊的摟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