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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飛翔

他是如此憂鬱,像一個憂傷的行吟詩人。

我真後悔,為什麼會去提什麼死不死的呢?

難道,就是那個“死”字,像一顆種子般下在了他的心田,從此漸漸生根,發芽,終於茁壯成長?

他辭職的那段時間,我對他非常反感,我每天早出晚歸的上班,下班之後也常常和朋友去玩,原來我總是早早的回家,為他洗衣做飯,可這段時間我決定改變,我跟著朋友們去飯館,去歌廳,去酒吧,她們的日子過得多麼瀟灑快活,我覺得我自己原來真是白活了,就是這段時間,我學會了喝酒。

他每天都出去找工作,但這個世界上,找工作並不難,找到合適的工作才難,他一時找不到工作,甚至去工地幹過臨時活,每天一百塊錢,挖坑,背石頭,每天累得汗流浹背,看著他肩膀上的淤痕,我是既恨他又心疼他。我覺得他就像農村人說的,茅廁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寧可去做苦力,累得腰酸背痛,也不願受一點點的委屈。

可是人活在這世界上,又怎麼可能不受一點委屈呢?

別說你出身貧苦,別說你只是處於下層的老百姓,別說你要錢沒錢,要權沒權,就算你是大款,你也得受當官者的氣,就算你是官員,你也得受上司的氣,就算你身居高位,你也要防別人爭權奪利。

“你想過普通的生活,就會遇到普通的挫折。你想過上最好的生活,就一定會遇上最強的傷害。”記得這好像是李嘉誠還是誰說的話。人生總是充滿各種各樣的委屈,不是這樣的,就是那樣的委屈,只不過程度不同而已。要想不受委屈,除非遠離人群,像古代隱士一般,去過隱居山林的生活。

但縱然你隱居了,你也得吃飯,得穿衣,得有房子遮風擋雨,這些都需要努力去得到,沒有現成的,你要得到這些東西,就得努力工作,就難免受別人的氣。何況,你什麼委屈都沒有了,那孤獨呢?

孤獨,才是這世上最難熬的境況啊,與其孤獨,有時候難道不是寧可受點氣嗎?所以世界上的監獄,單間牢房從來不是優待,而是最殘酷的懲罰。固然,單身牢房沒有別人的欺壓,不會捱打,可幾乎所有的囚犯,都寧可受人欺壓,被人打,被人搶,也不願意去坐那見不到人的單間。

可他就是說不通,怎麼也說不通。我有時候甚至懷疑,他到底愛我嗎?如果他愛我,為什麼就不能為了我放一下身段?

別人為了愛情可以赴湯蹈火,他就這一點委屈都受不了?

但他說,赴湯蹈火可以在所不辭,但事關尊嚴與原則,無論為了什麼都不能出賣,愛情不能,生命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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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你有尊嚴,就你有原則。

我當時真的不懂啊。

直到,有一天,他默默的爬上十八層高樓,默默的躍了下去。

他就這樣躍下去了,躍到了他的天堂,把我留在了這地獄般的人世間。他是那麼孤獨,但他可曾想過,我的孤獨一樣深厚?而他,就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火把,唯一的溫暖,他走了,把我唯一的火把也熄滅了,他是多麼殘酷!

他總是說,當我要走的時候,我一定像一隻鳥,張開翅膀,自己飛翔著離去。

他跳下去的時候,雙臂一定是張開的,他就像一隻鳥,孤獨了一輩子,掙扎了一輩子,終於張開了翅膀,終於飛翔了起來。

我想像著,多次夢見,他在空中飛翔,他的臉上帶著笑意,從來沒有過的,心滿意足的微笑,那麼溫暖,那麼明亮。

他就像神話劇裡的仙子,乘著風,駕著雲,一身白衣飄飄,那麼自由,那麼自在,而我,就偎在他的臂彎,長髮飛散,裙裾卷卷。

我也飛了起來,我跟他一起飛翔了,他帶著我飛過遠山,飛過河灣,飛過大海,飛過草原,太陽那麼明亮,那麼溫暖,曬在身上,多麼幸福。

但夢總是在砰的一聲巨響中驚醒,那血肉飛濺如元霄節夜晚滿天的煙花,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我驚恐的看著窗外的夜空,窗外的天空只有一片漆黑,看不到雲朵,沒有月亮和星星。

我沒有見到他的遺體,因為我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我就昏迷了過去,那一刻,我頭腦裡一片空白,卻感覺到了天在旋地在轉,房屋都顛倒了。

等我醒過來,他的屍體已經被運到了太平間,我要去看他,但被人阻止住了,爸爸媽媽過來了,他的爸爸媽媽也過來了,我無顏面對他們,我的心彷彿已經被萬把利箭穿透,到處都是窟隆。

那是一種痛到麻木的痛,是的,感謝麻木,如果沒有麻木,我一定會被痛死的,幸好,痛到深處會麻木了,於是不知痛了。

但我是多麼恐怖,那段時間媽媽整天的陪著我,可是我一閉上眼,我就看到他在空中墜落,不斷的往下落啊往下落,永遠也沒有盡頭,永遠也到不了地面。

可我一睜開眼睛,我又看見了他,看見了他那柔情而孤獨的眼神,看到他落寞的身影,看到他在窗外的夜空中飄浮,不斷的從視窗上落下去,落下去,沒完沒了。

我後悔,恨自己這段時間對他的過分,他的心裡,不定忍受著怎樣的煎熬呢,作為他親愛的人,我本應該給他安慰,讓他回家後,就像出海的遊子歸來,回到一個寧靜的港灣,可是不,我卻在給他雪上加霜。

別人刺了他一刀,我卻還殘忍的用手把他的傷口撕裂。

女人啊女人,你們為何如此自私?這就是你們的愛情嗎?

但我恨自己的同時,我更恨他。他以一死,給了我最沉重的報復,這一擊,遠遠勝過了一拳,一腳,一個耳光,他這是要我的命啊!

縱然我有不對,你也不應該這樣子對我啊。

絕決的人,對自己無情,對別人也無情!而在這一點上,你與他何其相似!

為什麼要這樣?

但回過頭來,我誰也不恨。不恨我自己,我容易嗎?我在這個社會上,已經是一個能為愛情付出一切的女子,不是我自誇,這種女子還多嗎?我不恨他,他就算是一根鋼絲,被崩得太緊了,也只有斷折一條路可走。太剛易折,他這麼剛強的人,真的不適合在這個社會生存。

也許,這是他最好的歸途。他終於實現了他想要飛翔的理想,雖然只是一瞬間,可他畢竟飛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