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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七章

朱瑙回州府休息了幾日後, 便將城內參與糧行的商賈召集起來, 商議糧行日後的計劃。

這回在渝州的順利讓參與糧行的商賈們都十分高興。須知糧食利潤雖薄, 可俗話說“欲長錢, 取下谷”。此生意薄利多銷, 週轉極快,而且非常穩定——甭管什麼樣的世道,老百姓都得吃糧食。而其他的經營時好時壞,再沒有這樣穩定的。

於是看到糧行潛力的商人們再無保留,紛紛表明願意追加投入,齊心協力將糧行辦好。

得到商人們確定的表態後,朱瑙這才道:“以後我就不再自親自參與糧行的經營了。我是糧行最大的東家, 我會監督指揮糧行的經營——自然, 你們都是東家, 若有什麼決定, 我自會跟你們商議之後, 得到你們的同意再做決定。”

這一點商賈們都沒有意見。他們當然希望朱瑙能繼續參與經營,朱瑙做生意的水平是有目共睹的,有朱瑙在一定能幫他們賺大錢。不過朱瑙現在是州牧了,不可能有這麼多時間浸在生意裡, 有他監管指揮,雖比他親自經營差一些, 但總也是讓人放心的。

朱瑙見眾人無異議,又道:“那麼各地負責經營的人選我們這幾日便商討選定吧。各位若有好的人選,亦可推薦給我。不過負責經營者雖有見機行事的許可權, 亦有許多規矩要守。”說著便將非奸糧行經營的糧食種類、定價方式、質量把控與經營策略等又重申了一遍。

等他把條條規矩說完,商賈們的臉色就不那麼好看了。說到底,商人們的目的還是想賺錢,朱瑙定的條條規矩對百姓來說堪稱良心,對商賈們的利潤卻有不少限制。

李紳仗著自己的從兄李鄉在渝州立了大功的關係,最近頗有些春風得意。於是他第一個出聲表示反對。

“朱州牧,咱們的定價也太低了吧?”李紳理直氣壯道,“其他糧商的利潤起碼比我們高兩成。就算我們要比他們價低來搶佔生意,低一成半成的也是低,為何偏要低這麼多?這不是放著錢不賺麼?”

朱瑙笑了笑,道:“只低一成半成,老百姓難以察覺區別,只會以為是物價波動。其他糧商亦會立刻降價與我們競爭,不利於非奸糧行的快速擴張。”

李紳愣住。

的確,他們的目的不是短時間快速掙錢,而是先把非奸糧行的名氣打響,成為蜀地第一大糧行,然後圖謀長久的利益。如果售價只比別人便宜一星半點,競爭者肯定會立刻跟著降價,他們的目的達不到,只得再降價;但如果他們一開始利潤就比別人低很多,那其他糧商很可能需要猶豫觀望一陣才能決定是否要跟著降價。而這猶豫觀望的時間,就是非奸糧行迅速擴張的好時機。

而等到生意被他們搶了,其他糧商迫不得已再跟著降價競爭,已經來不及了——老百姓習慣在非奸糧行購買糧食之後,除非再有巨大的好處,他們往往就懶得再更改了。

這麼一想,朱瑙的定價策略的確是非常合理的。這是一個讓商賈們雖然有些不舒服卻能夠接受、而又有利於快速擴張糧行的定價。這並不是朱瑙一拍腦門想出來的,而是他權衡過利弊之後才做出的決定。

李鄉還在糾結這樣的方式會讓他們短期內賺不到多少錢,卻聽朱瑙意味深長道:“李兄,做生意目光還是要放長遠點,目光短淺的虧吃一次也便夠了,不能回回在同一個坑裡跌倒啊。”

李紳:“……”

席間眾人愣了愣,有人忍俊不禁地噗嗤一聲,有人不給面子的哈哈大笑起來。

李紳的確不是什麼做生意的料,要是沒碰上朱瑙,或許也還湊合。想他李家祖祖輩輩在閬州開藥鋪,傳到他手裡也夠他過個富貴日子。結果偏偏朱瑙來了,沒兩年就把他的生意擠兌得差點倒閉了。不僅是祖傳生意做不好,過去的兩年裡,他每回想跟朱瑙過不去,回回倒黴的都是他自己。

他心裡那個氣啊,可偏偏沒話能反駁——事實已經一再證明,朱瑙比他有經營的天賦,朱瑙的目光就是比他長遠,說他目光短淺又有什麼錯?

李紳憋了半天,瞪眼咬牙,最後故作瀟灑地一甩頭,道:“行吧,反正我現在也不缺這點銀子。那就等非奸糧行生意做大了,壟斷了糧食經營再漲價好了。”

說著故作無所謂、實則滿臉通紅地坐回去了。

朱瑙笑眯眯的,並未說什麼。

眼下的利潤的確是十分低微的,待糧行順利擴張後,是可將價格提升些。不過若仗著壟斷經營便提價太多,非奸糧行成了奸商糧行,那很快就會有第二個非奸糧行出現,打敗奸商糧行。

不過那也是以後的事了,眼下不必與李紳分說。待到那時,自會有聰明人知道怎麼做聰明事。眼下重要的是速速將糧行開起來。

席間原本亦有幾個與李紳有相同想法的人。李紳搶先問了話,又被眾人笑話了一番,那幾人便不敢再提了。

見眾人意見已達成一致,朱瑙又道:“往後到各州經營,未必對當地糧商趕盡殺絕。他們若願與我們合作,照我們的規矩經營,掛出我們的招牌,我們亦可與他們分利。”

此言一出,商人們又是一怔。

原本看到朱瑙在渝州大展拳腳,將渝州的糧商打得落花流水,他們既激動,又有些擔憂。他們當然想把競爭者都打敗,然而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各地商人在各地都有盤根錯節的關係,雖不是人人都像吳良那樣霸道,但也各有各的本事。若一味拼個你死我活,就算能成,最後也很有可能元氣大傷。

而朱瑙這麼一說,他們行事的手段倒是溫和了不少。雖然可能要與更多商人分利,但事情變得更容易了。

張翔擔憂道:“這,讓他們用我們的招牌,遵我們的規矩,他們會願意嗎?畢竟我們的利潤比他們從前自己經營低不少。”

朱瑙反問道:“若是你,你會願意嗎?”

張翔想了想,不吭聲了。只要非奸糧行真能做好,那其他糧商就只剩下兩條路:要麼合作,要麼放棄。答案已經很明白了。

朱瑙又說了幾條,將非奸糧行的規矩全部定好,只待具體實施了。

商人們對朱瑙已是心服口服,再無更多質疑,於是商議結束後,朱瑙便打道回府去了。

……

朱瑙回到州府,正欲去後院休息,竇子儀快步迎了上來:“州牧,關於那幾個劫穀倉的流民,我查到一些訊息。”

“哦?”朱瑙立刻停下腳步,問道,“你查到什麼了?”

竇子儀道:“我盤查了這數月來多起村莊、田莊被流民劫掠的事,又派人盤問了一些流民,發現那夥人已不是第一次作案了。算上劉家村的穀倉,這應該是他們第四次作案。”

朱瑙頓時來了興趣,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竇子儀一板一眼道:“這夥人擴張得很快,三個月前他們第一次作案的時候,應當只有三四人,現在他們很可能已經有二十來人了。”

朱瑙點頭。流民就是這樣,居無定所,一切為了生計。他們很容易聚成團伙,畢竟人多力量大,更方便搶劫偷盜。不過聚得快,散得也快,而且人數不會太多。畢竟多一個人多張口,更難生存。因此二十來人已經是個很大的隊伍了,說明為首者足夠有本事。而且這麼多流民隊伍對治安來說已是個極大的隱患。

朱瑙道:“他們中為首的人是誰,你可查到了?”

竇子儀點頭:“為首之人名叫衛玥。有幾個劍州來的流民見過他,說他只有二十來歲的樣子,瘦,這麼高。”一面說,一面抬手比劃了一下,是個較高的身形。

“那些人說,聽他口音他他應該是劍州人。我已派人去劍州查訪,也不知是否能查出他的身世,總之還需要一段時日。”

朱瑙點頭。這些訊息雖不夠具體,然而短短幾日竇子儀便能查到這麼多,已實屬不易。

他想了想,道:“既然這不是他們第一次作案,那你將他們先前每次劫掠作案的詳情理出來給我罷。”

竇子儀道:“已理好了,隨後便送去給州牧。”

朱瑙頓時滿意地露齒一笑:“竇主簿,辛苦你zh了。”

……

北府中。

一群少年在院子裡排成幾排,程驚蟄站在人群最前方環視眾人。

他道:“我不在這段時日,你們沒有偷懶吧?練功有長進嗎?”

少年們紛紛接話,院子裡頓時鬧哄哄的。

“沒偷懶,每天練得勤著呢。”

“驚蟄哥,你也就走了一個月,我們能有多大長進?”

“驚蟄哥,渝州好玩麼?”

“我們什麼時候也能出去執行任務啊……”

這幾十名少年正是當初朱瑙整頓山賊後從山賊與流民的隊伍裡收編出來的孤兒,因難以安置,便索性在城內騰了一座空府出來給這些少年,讓驚蟄教他們讀書習武。之所以這樣安排,並不是驚蟄多擅長教導別人,實則他自己也是半瓶子水,一面教,一面學,朱瑙亦另外安排了一些教員教導少年們。而他的目的,無非是為驚蟄培植勢力,這些少年往後都會是驚蟄的親信。

這些少年既是孤兒,都有不幸身世,初來時大多沉默警惕。然而與同齡人相處廝混了幾個月,少年們的心性又被激發出來,漸漸有了活力。如今驚蟄已與他們混得十分熟了,也在他們之中樹立了威信。

程驚蟄抬手制止了鬧哄哄的人,道:“我聽說你們這個月一直在練槍法,你們耍套槍法給我看看,讓我瞧瞧你們有多大長進吧。”

少年們你瞧我,我瞧你,也不知該從誰開始。

忽然,裴子期從人群中走了出來,道:“你不在的這個月我練得很勤,要不咱倆比試比試,你瞧瞧我有沒有進步?”

程驚蟄看了他一眼,痛快道:“好,來。”

當日朱瑙讓程驚蟄統領這群少年時,其餘少年皆乖乖順從,唯有裴子期心有不服,和程驚蟄比試了一場拳腳功夫,輸了之後才加入少年的隊伍。這幾個月來,他的練習一直很勤奮,並且隔三岔五便要找程驚蟄比試一番,不為切磋,就是想贏過他去。

須知裴子期本身就有練武的功底,實力並不比程驚蟄差太多,輸贏本身就不是定數。按說程驚蟄該儘量避戰才是,不然他若不小心輸一回,有損他好容易樹立起來的威信。然而少年人心裡哪想的那麼多?他還正高興能有個勢均力敵的人陪他操練操練,於是兩人就奔著武器架去了。

兩人取了兩把未開刃的長槍,互相行了個禮,便開始了。

程驚蟄性格較為沉穩,並不著急進攻,警惕地擺出守勢。裴子期提著長槍繞了兩步,忽然提氣,大喝一聲,主動朝著驚蟄衝了過去!

長槍照著驚蟄的頭部砸去,驚蟄不慌不忙,舉槍相迎,兩柄槍身撞在一起,“乒”得一聲,槍身位彎,濺起木屑。

裴子期攻勢又猛又快,一擊不中,立刻回槍再攻,連劈帶砍,先刺後掃,打得程驚蟄毫無喘息之機,連連抵擋,不住後退。

才剛開始,比試就進行得如此火熱。邊上圍觀的少年們全都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

數招過後,程驚蟄抵擋得雖有些狼狽,倒也沒讓對方討到什麼便宜,兩人各自退開些許,調整呼吸。

只這一番交鋒,兩名少年握槍的手都已虎口發麻,神色都比先前更認真了。

片刻後,再次發動進攻的人仍是裴子期。他一棍橫掃,直攻程驚蟄下盤。程驚蟄覷準機會,忽然猛地盪開裴子期的槍,發起反擊,攪動著長槍直刺裴子期胸口!

裴子期眼神一厲,立刻抽身後退,程驚蟄步伐緊逼,同時手掌向前送去。兩人退與追的步伐本是同樣快的,然而程驚蟄這一送槍的小小動作,使他的槍尖生生比裴子期快走了幾寸。而這幾寸,就是最關鍵的距離!

眼瞅槍尖就要刺中裴子期的胸口,周遭圍觀的少年們立刻緊張地驚呼出聲!

千鈞一髮之際,卻見裴子期猛地扭轉身體,槍尖貼著他的前襟劃過,竟是被他生生避開了這一擊。

圍觀的眾人吊起的心還沒放回肚子裡,又被下一幕驚得再次驚呼。

——程驚蟄一刺不中,將木槍當作一杆長棍,往裴子期胸口一抽。這回裴子期來不及擋,被棍身抽中,踉蹌地連退數步。還沒等他站穩,程驚蟄的長槍再次追到,又朝他刺來!

裴子期連忙揮槍抵擋,雖再次擋開了程驚蟄的攻擊,可他額上已滲出幾絲冷汗,呼吸也有些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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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武一事,決定勝負的因素有很多。力量、速度、對兵器和招式的熟悉……還有非常關鍵的一點,便是節奏。一開始裴子期頻頻進攻,程驚蟄的抵擋有些狼狽,是因為他還不熟悉裴子期的節奏。熟悉之後,他便發起了反擊。

現在開始輪到程驚蟄頻頻進攻了。他一刺不中,不慌不忙,又刺、掄掃、劈砍……裴子期只能不斷地抵擋。他的每一次抵擋,看起來都比上一次更慌亂一些。在旁人看來,好像是他快要力氣不支了,實際上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因為他的節奏已經完全被打亂了。

程驚蟄的攻擊,即使他能擋,可他擋得非常難受,而且總是找不到反攻的機會。

怎麼辦?

裴子期還沒有想明白,程驚蟄那未開刃的槍尖已再讓喉嚨前一寸處停住——點到為止,他輸了。

驚蟄收槍,點頭道:“有進步,看來你沒有偷懶。”

原本輸了還沒什麼,這也不是他第一次輸了。然而這句話卻讓裴子期臉色驟變——他何止是沒有偷懶?他根本是日夜練習,勤懇不輟!可惜每一次他和驚蟄比試,都差那麼一點。無論他覺得自己有多少進步,也總是還差那麼一點!

因為程驚蟄和他一樣,都是勤勉的人。即使跟朱瑙去了渝州,凡有空閒的時間,他也沒有停止過練習和進步。

裴子期揉了揉被擊痛的胸口,神色複雜道:“你真的只練了兩年麼?”

驚蟄點頭:“州牧收留我以後,請人教我,我才開始習武的。”

裴子期的神色更加複雜,有羨慕,有不服,有不甘。他跟程驚蟄不一樣,他是從小習武,可惜時局糟糕,親人逝世,他小小年紀淪落為山賊。他練了許多年,只有兩年沒有練。而程驚蟄只練了兩年,如今他卻比不過了。

片刻後,他小聲道:“你的命真好。”

程驚蟄愣了愣,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忽然有名官差跑進院子來。

“驚蟄,朱州牧要見你。”

程驚蟄忙將長槍放回武器架上,留下一句“你們自己操練”,便匆匆忙忙跟著官吏出去了。

裴子期望著他快速跑遠的背影,目光閃爍。良久,嘆了一口氣。

=====

程驚蟄來到州府,進了朱瑙的官邸,朱瑙正坐在案前翻閱公文。

聽見聲響,朱瑙抬起頭,只見程驚蟄喘著氣,臉色微紅。冬天風大,他的鼻頭也被吹紅了。

“這麼快?”朱瑙奇道,“你跑過來麼的?”

程驚蟄點點頭。他收到訊息,便一路小跑過來了。

朱瑙好笑道:“你急什麼?”

程驚蟄沒說話,眼睛亮亮地走到他身旁。

“公子找我什麼事?”

朱瑙指了指桌上的幾卷公文,道:“你先看看這個。”

程驚蟄忙拖了張椅子在邊上坐下,抱過公文翻閱。他看了沒兩行,愣了一愣,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看了朱瑙一眼——這些是竇子儀剛送來的,衛玥那夥流民做過的所有案子的卷宗。

朱瑙用眼神示意他繼續往下看,驚蟄便低下頭認真看了起來。

不多會兒,他將卷宗都看完了,又抬頭看著朱瑙。

“看完了?”朱瑙道,“看完了你去幫我把這夥人抓回來吧。要活捉,若非萬不得已,不要傷人為好。”

“哎?”程驚蟄有些吃驚。這任務來的太倉促,他一點準備也沒有。“現在嗎?去哪裡抓?”

朱瑙攤手:“我也不知道。”

程驚蟄目瞪口呆:“不、不知道?”

“是啊。”朱瑙語重心長地拍拍他地肩膀,“你長大了,該學會自己去抓敵了。”

程驚蟄半張著嘴,呆滯寫了滿臉:“……啊??”

作者有話要說:  小弟也要訓練一下以後才能成才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