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拾起三顆骰子，將其夾在指縫之間。他的動作行雲流水，給人一種長期練習過的感覺。
“我賭五枚，點數是六。”
威廉從二十枚硬幣中推出五枚，接著像時鐘的鐘擺般扔出了骰子。他的動作極為熟練，簡直就像是照著描好的軌跡出手似的。三顆骰子就這麼被扔到了桌面上。
骰子在彈跳了幾下後，朝上的點數分別是五、五、六。
威廉低吟了一聲，但那聽起來不像是歡呼，反而更像是對出現的點數無比篤定的心情。點數為六的骰子有一顆，除了退還下注金，還獲得了一倍的獎金。威廉面前的硬幣增加為二十五枚了。
“……”
沃恩無言地伸出手，握住了骰子。
按理來說，這種遊戲並沒有戰略的要素存在，遊戲進行再多次也不會對結果產生影響。
以“班帝安”為例，多次進行的遊戲，會受到牌堆的影響，玩這類遊戲需要弘觀的戰略眼光。
但眼前的笑開懷卻是截然相反。
就算這一局扔出了三個六點，也不會對下一局的遊戲帶來任何影響。就規則的範圍來說，完全不存在能讓戰略成立的要素。
若是把一倍也算進去的話，能獲得獎金的機率大約為二分之一──準確來說是兩百一十六分之九十一的機率。若想要確實地取得勝利，那就得想辦法提升這個機率。
沃恩回想起擅長出老千的馬臉故友，轉動起掌心的三顆骰子。早知道會進行這樣的賭局，當初就該認真把他的話聽進去才對。但就和這世上每一件讓人後悔的事一樣，這樣的想法也已經是為時已晚。
“我也賭五枚，點數為三。”
他模仿著記憶中的身影，扔出了骰子。
出現的數字為一、三、四。沃恩瞥了一眼，從桌上的硬幣山中取走了五枚。
愛麗絲雖然沒有開口，但嘴角稍稍地露出了笑意。不過，沃恩卻是在心底暗自搖頭。
他剛才是抱著讓三顆骰子都出現三點的意圖擲出去的。
擲出特定點數的技巧並不難學。當然，若是要練出百發百中，或是自在地操控所有點數的本事，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
有的手法是不讓骰子旋轉，使其以滑行的方式擲到桌上，有的手法高超之人，甚至能在讓骰子垂直下落的狀態下扔出特定點數。而這些手法的關鍵在於，你願意花多少時間練習，願意投注多少熱情在操控骰子點數的樂趣上。
沃恩有個專精此道的朋友，他也向這位朋友學過一些訣竅。
不過，光是僅擲出一個三點的事實，就證明了沃恩只學到了皮毛而已。
他啜著蒸餾酒，將右手一張一合。雖說沃恩的手上功夫還算靈巧，但在基本功方面卻嚴重地缺乏練習。
好吧，就這樣的技術，究竟能給自己帶來幾分勝算呢……
就算看到沃恩增加為二十五枚的下注金，威廉也完全沒有動搖的神色。他淡然地伸出手，再次將三顆骰子挾在指縫之間。
這麼持骰子看起來會更帥氣嗎？
沃恩看著被威廉手持的骰子，想著這般無關緊要的事情。
“也是五枚，點數為五。”
骰子再次在桌上滾動起來。
對手的手法也有一定的水準──在經過了三局的遊戲後，沃恩冒出了如此篤定的念頭。
迄今為止雙方都擲了四次骰子，而雙方連一次都沒有失手過。
威廉習慣性地下注五枚硬幣，至於獲得的獎金分別是一倍、兩倍、兩倍和一倍。他手上的硬幣總數變成了五十枚。
沃恩也同樣下注五枚，在這四次的遊戲中都獲得了一倍的獎金，硬幣的數量總計為四十枚。雖然沒有減少，但沃恩與對手的差距拉開了。
雖然自己還沒失手過，但這不是重點──沃恩這麼想著，緊盯著威廉的手腕動作。連續四次都能落在二分之一的機率的事實，恐怕不能完全歸咎於好運。若真的只是威廉一時走運的話，那自然好辦得多，但這種樂觀的想法也容易讓自身陷入危機。
無論是執骰子的架勢，還是擲出骰子的手腕動作，威廉都做得幾乎絲毫不差。就擲骰的技術來說，威廉的層次看來還在沃恩之上。
對手掌握了能擲出特定點數的技巧。
威廉似乎也在同一時刻得出了相同的結論。兩人在一瞬間對上了視線，但最後雙方都沒開口。
這個階段還只能說是在試探對方。只要耗盡手邊的硬幣，就會立刻被判為敗北。不過，這項規則在第二十局──也就是在最後的對決時完全沒有意義。
說得極端些，只要雙方的差距沒有超過四倍，那就一直存在著一局定乾坤的機會。
威廉第五次擲出了骰子。出現的點數為二、三、五。由於他指定的點數為二，因此他又拿走了五枚硬幣。
即使如此，若是差距拉得太大仍非好事，以這個階段來說，就算稍稍增加一些下注金應該也沒關係……
沃恩感受著愛麗絲悄悄瞥來的視線，並這麼思考著。遊戲越是進行到後半，“耗盡手邊硬幣者落敗”的規則所帶來的壓力就越輕，這對雙方來說皆是如此。
隨著身子發冷，手指的動作也僵硬了些。沃恩用力握著三顆骰子，喝下了蒸餾酒。
就在這個時候，沃恩的身上出現了異狀。
“十枚，然後點數是……”
世界忽然變得歪斜了起來。
不對，是自己倒了下來。
一直到身體率先讓手一鬆，令玻璃杯摔至地面、發出響亮的聲音破碎後，沃恩才好不容易明白到這樣的事實。
沃恩連忙將手對著桌面用力一敲，勉強讓自己不至於以難看地姿勢摔倒在地。桌面看起來正在蠕動扭曲，令他無法冷靜下來。眼睛無法聚焦，沒辦法看清楚任何東西。不知不覺間，沃恩的身體用力弓起，他的背部則因紊亂的呼吸而顫抖著。
總覺得胃裡被灌了岩漿似的，但若真是如此，那指尖又為何會像是凍僵了一般？有東西要湧上來了──就在冒出這個念頭的瞬間，液體從沃恩的嘴裡滴落出來。
“嘔——”
是血！
由深黑色鮮血和嘔吐物混合而成的液體逆流而出。每當沃恩用力嘔吐，大量的滲人液體就會傾瀉在地板上。
“沃恩！”
愛麗絲尖聲大叫。
“等等，怎麼會，為什麼……”
沃恩豎起左掌，制止了打算起身的愛麗絲。儘管背脊像是燙得要融化殆盡似的，而他還是勉強打直了身體，以麻掉的舌頭斬釘截鐵地說道：
“點數是六。”
同時，他扔出了骰子。
就連他自己都看得出這次的扔擲相當糟糕。若是想擲出特定的點數，就得照著特定的動作出手。在不曉得自己的身體是站是躺的狀況下扔出的骰子，自然沒辦法呈現自己想要的結果。
點數是一、三、四。
自今晚的對決開始至今，他還是頭一次完全沒擲出自己想要的點數。沃恩手邊的硬幣登時銳減為三十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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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般光景，沃恩的口鼻再次噴湧了大量的鮮血。
“媽的，痛死了……”
他用衣袖擦去了混雜了許多東西的液體，發出了“啪嚓”的聲響。沃恩的前襟像是被刀子刺中似的，已經染成了一片深紅，他的腳底下也積了一灘小小的血塘。
迅速奔來的愛麗絲撐住了沃恩歪斜的身子。
“沃恩，你沒事吧！”
“如果你覺得我看起來沒事……就該去找個眼科醫生了……”
光是要擠出這麼一句話，就得用上爬上大火紀念碑頂樓所需的毅力。
“哎呀，看起來不像沒事呢。怎麼辦，不如今天就先去休息吧？”
“哈、哈哈……以笑話來說，這句話少了些引人發噱的趣味啊。”
沃恩推開淚眼汪汪愛麗絲，在與她保持距離的同時端正姿勢。他撐著桌面，勉強不讓自己從椅子上滾落下來。他以彷佛在擅自轉動般的眼球瞪向威廉。
突然嘔血的原因可以說是一目瞭然。
沃恩看向摔得粉碎的玻璃杯。酒裡肯定是下了毒，毒物事先稀釋到沒辦法嚐出異味的程度，並突如其來地開始生效了。
是啊，自己從沒對下毒的可能性加以防備過……
沃恩雖然是個出色的賭徒，但也沒有更高人一等的本事了。在帝都當賭徒的時候，會為提防毒殺而感到害怕的場面可以說是趨近於零。畢竟對於庶民而言，以暴力解決的方式終究還是便宜得多。
原來如此，這就是被下毒的感覺啊──沃恩這麼想著。總覺得內臟像是被刀子劃過了幾百上千刀似的。
“威廉！你這個人渣，怎麼可以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
“呵呵呵，下毒的人不可能是我吧？依我看，八成是有誰對他懷恨在心才對。畢竟他那麼討人厭。”
“怎麼看都是你在背後唆使！”
“是嗎？那你有證據嗎？沒證據的話，就只是單純的隨口捏造罷了。”
沃恩看著威廉全無動搖的表情，搖了搖頭。
“別說了，愛麗絲。反正大概又是有人被他收買或脅迫了吧。只用說的是沒意義的。”
話說回來，既然玻璃杯是菲莉端來的，那最有嫌疑的自然就是菲莉了。沃恩朝著菲莉瞥去一眼，只見她以有些驚慌的神情出言否定。
“菲莉沒下毒！”
“哦，那大概就是賽門之類的傢伙吧。無所謂了。”
“才不是無所謂呢！我這就帶你去看醫生！”
沃恩將殘留在嘴裡的黏稠血液吐了出來，堅定地道出一句話：
“不，我們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