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已經點好了燭火，但無法抹去的黑暗仍從角落逐漸逼近。沃恩和威廉無言地面對而坐，至於愛麗絲先是對自己該坐哪裡有些拿不定主意，接著走到了沃恩的身後，輕聲問道：
“話說回來，莉拉她人呢？”
“誰知道。”
大廳裡有以菲莉為首的宅邸傭人待命，而威廉帶來的傭人之中，也有幾人走入了大廳。但放眼望去卻看不見莉拉的身影。
“什麼叫‘誰知道’呀！”
“我不知道啊。而且這才是我們平時的相處模式。”
沃恩沒有向莉拉下達瑣碎的指示，而是讓莉拉自己找活兒做──在沃恩去賭場工作的日子，通常都會是這樣的形式，既然如此，看不見莉拉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沃恩對愛麗絲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後，將視線重新挪回威廉身上。而愛麗絲最後決定在她的老位子──長桌短側的主位上坐了下來。
“我們是要賭骰子對吧？要用愛麗絲家的骰子嗎？”
“不，用我帶來的。”
“好，讓我檢查一下。”
“居然懷疑我會出老千，呵，還真是低賤之人會有的想法。來人，遞給他。”
在威廉的指示下，他帶來的其中一個傭人取出了裝有骰子的小包。沃恩接過小包後，隨手將骰子灑到了桌面上。
隨之出現的，是看似專門訂做的骰子，相當符合有錢人的作風。骰子的表面刻有精巧的雕飾，沃恩就算想把自己的骰子混入其中，也會立刻被識破。對方肯定也是預料到了這點，才會特意帶來自己的骰子。
說到和骰子有關的出老千手法……
首先想到的是四五六骰，這是在骰子的六個面上刻上相同的三對數字——大膽一點的老千甚至會用六個面都刻了相同數字的骰子。這種情況只要稍加留意就能察覺出來。
其次想到的是水銀骰和削薄骰。水銀骰是在骰子中灌入水銀或鉛，令其改變重心，容易出現特定點數的骰子。至於削薄骰則是利用削刮等方式磨薄骰面，令整體的形狀變得細長，使得點數集中在特定的數字上。
沃恩在確認過對方的骰子重心有無可疑之處後，拿起了一顆骰子，指尖一甩令其旋轉。
“沃恩，這是在做什麼？”
“只靠手感的話，是沒辦法準確點出重心所在的，像這樣旋轉起來的話──”
啪、啪──沃恩讓幾個骰子接連旋轉，接著皺起了眉頭。因為其中一顆骰子的轉動明顯有異。
那顆骰子先是如陀螺般旋轉，但很快就失去平衡倒了下來。沃恩再次旋轉起那顆骰子，在得到同樣的結果後，一把將那顆骰子扔出了窗外。
“你剛才說低賤的什麼來著？”
“哎呀！我真不知道裡面混了這樣的東西。喂，你，快給人道歉！”
威廉厚顏無恥地下達指示後，負責準備骰子那名傭人便無言地彎腰道歉。這似乎是在表示他就是擅自將問題骰子混進去的犯人。但就實際上來說，沃恩也沒有威廉親自動手的證據，因此也沒辦法追究下去。
沃恩無言地搖搖頭，以同樣的手法將骰子一一檢查了一遍。最後被沃恩扔出窗外的骰子一共有五顆。
“接下來就來決定規則吧。能用骰子玩的遊戲大概有──比大小（Apluspoint）、莎拉（Zara）、笑開懷（Laughful），還有……”
“我蠻喜歡笑開懷的。”
“那就玩那個。不過，還是不要照搬既有的規則來玩吧？”
“喔？你身為專業的賭徒，居然還會怕我不成？”
沃恩冷哼了一聲作為回應。這也是理所當然，刻意挑上對手擅長的賭博對決，就和向傑克挑戰拳擊沒什麼兩樣。
在這方面，沃恩並沒有輕視威廉的立場。威廉雖然是個既傲慢又惹人厭的有錢人，卻也是個冷靜而理性的男子。再怎麼說，他也是個成功的資產家。而他既然願意參加這場以婚約和莉拉為注的賭局，就代表他肯定掌握了勝算。
話雖如此，但若用過於戒備的態度追加“不得觸碰骰子”之類的規則，他可能就不會參與這場賭局了吧。
勝券在握的威廉坐穩在椅子上。就算在修訂規則的階段做出讓威廉陷入完全劣勢的局面，他也隨時可以拍拍屁股起身走人。沃恩必須算準莉拉這個誘餌的有效範圍，並制訂出能讓自己獲勝的規則才行。
也許是看到安靜下來的沃恩而感到不安，愛麗絲探出了身子，以看似輕鬆的口吻問道：
“笑開懷是什麼樣的遊戲呀？”
率先給出回應的是威廉。
“這是很簡單的遊戲。拿起三顆骰子擲骰，只要出現同樣的點數，就能依照點數的倍率獲得賭金。規則明明這麼簡單，怎麼他卻一副苦苦思考的模樣呢？”
“也是啊……”
對此，愛麗絲也不得不表示同意。畢竟這規則之簡單，已經和純粹的試手氣沒兩樣了，就常人角度來看，實在是沒什麼戰略上的必要。
沃恩在腦中做了幾番計算之後──
“那，不如這樣吧。”
沃恩在桌上留下三顆骰子，將多餘的收回小包之中。他沒將收好的小包交還給威廉，而是隨手朝著大廳的角落扔去。
桌上的三顆骰子沒被動過手腳。這麼一來，也減少了使用其他骰子魚目混珠的風險。
他抬起視線，讓威廉保持在自己的視線之中。
對方沒辦法使出換骰子之類的老千手法。自己可不會看走眼，威廉也是同樣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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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恩拿起筆，在事前就放在桌面上的紙上寫起字來。
“首先得決定勝利條件。在結束所有賭局後，手中持有金錢較多者獲勝──這個你沒意見吧？”
“也對。要是事後才說錢少者勝的話可就傷腦筋了。”
“至於規則……扔三顆骰子的玩法和笑開懷相同，不過，在擲骰之前要猜一個數字，擲出的點數中含有與之相符的數字，便依照數字來決定倍率──這樣如何？”
“這樣的規則有什麼意義嗎？”
“要說的話，就是拉低中獎的機率吧。而且，只是輪流丟骰子的話也很無聊，不若我們一團和氣地邊聊邊玩如何？”
“好，就照你說得辦。”
威廉似乎也相當排斥一味緊盯著對手、默默地輪流丟骰子的遊戲方式。
“至於賭金……這樣吧，豹子以外，只要猜中一顆骰子就算一倍，中兩顆骰子算兩倍，三顆就三倍。可以嗎？”
“可以，那下注金要怎麼算？要是能動用私產來賭的話，我可是樂意至極喔。”
“那就成了不平等的對決了啊……”
沃恩苦笑著搖了搖頭。沃恩終究只是一介賭徒，而威廉則是有著資產家的頭銜，兩者能自由使用的金錢有著天壤之別。若是威廉將他所能運用的資金全數投入，那哪怕沃恩的賭博技術再高超，也終究會輸得精光。
狀況若是走到這一步的話，沃恩就會收回莉拉這個下注金，並從座位上起身。這也是威廉所不樂見的狀況。
兩人暗自推估著彼此的底線，最後沃恩猜測威廉會在此做出讓步。
“開始的時候，就讓雙方持有相同的下注金吧。”
“算了，也好，應該說也只能這麼辦了。若是不需拘泥於金額的話，下注金就由我來準備吧。一開始，雙方各握有二十枚籌碼，然後局數也設為二十局如何？”
“要是我贏了，你和愛麗絲的婚約就會變成一張白紙。”
“要是由我勝出的話，你就得留下莉拉，離開此地。”
威廉隨意地拿出了硬幣。無論硬幣的種類為何，都有著相同的價值──因為最後比的是數量的多寡，這些硬幣就只是單純的籌碼而已。
沃恩的面前分到了二十枚，威廉的面前也分到了二十枚。接著，在兩人之間堆起了數之不盡的大量銀幣，作為賭局中的獎金。
“說起來，要是下注金用盡的話又該怎麼辦？”
“我不會用完的，這你放心。到那時候就算你輸吧。”
沃恩和威廉在寫滿文字的合約上籤了名。
這張紙接著被傳到了愛麗絲的手邊。她低頭看著這紙合約，臉上的表情略顯僵硬。眼看自己的未來變成了賭桌上的下注金，應該很不好受吧。況且，她也很清楚這紙合約所牽連到的事物，遠遠超過上面所提及的。
“我為各位拿飲品來了。”
菲莉踏入室內，並在三人的手邊放了一個斟了蒸餾酒的玻璃杯。
這玻璃制的杯子之所以摻雜了許多氣泡，是因為政府有針對玻璃的重量課稅的法律。只要在玻璃中灌入空氣，就能同時減輕重量和稅金。
是我平時在用的玻璃杯啊──沃恩想到這裡露出了苦笑。他似乎已經在這座宅邸住得太久，連玻璃杯的差異都能分辨出來了。
“好了，由我先攻吧。”
威廉輕啜了一口蒸餾酒後，以老神在在的態度握起骰子。就規則上來說，後攻的一方會在最後的局面顯得有利，但看他毫不在意地讓出的模樣，就能看得出他至今人生的寫照。
沃恩想像起擲完二十局骰子後的光景──他同時想像著驚愕不已的自己，以及激怒不已的威廉的身影。他從懷裡掏出刻有雄鹿雕飾的懷錶，確認起時間。他需要做的準備就僅此而已。
“開始吧。”
這場攸關人命的賭博，就這麼乾脆俐落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