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會廳周遭總是群聚著扛轎子的轎伕們。特別是今天的集會廳裡爆發了騷動,因此即使到了平時散場的時間段,客人們還是沒有從中離開。
沃恩很快就找到一個遊手好閒的轎伕。
他跨著大步走近,劈頭就對男子說道:
“酒,給我最烈的。”
“啊,先生?”
“別問了,快給我。”
在粗魯地扔出幾枚硬幣後,轎伕連忙取出了一瓶收納在轎子裡的某種酒。
連酒標都沒看的沃恩隨即大口灌起了酒。比起液體更像是熱流般的酒滑過食道,讓體溫驟然上升。
轎伕男子以擔心的神情望了過來。
“先生,您還好嗎?您的臉都紅了。”
沃恩將酒瓶從嘴邊抽開,瞪了他一眼。
“是酒的關係。”
“這樣啊。”
“我說是酒的關係。”
“我、我在聽呀。”
他像是要把整瓶酒倒掉似的,再次大口灌起了酒。
不管是臉上的紅暈、加速的心跳、在腹部深處蠢動的毛躁感,這一切的一切──
“如果都是酒的關係該有多好……”
“先生,我都說了我在聽啊。”
……
在醒來的瞬間,他察覺到有事發生了。
因為總是先一步早起的莉拉,今天既沒有叫他起床,也沒有在做家事,更沒有照料朱莉安娜,而是坐在椅子上凝視著自己。
所以沃恩很快就擺脫了睡意,坐到了床沿上頭。沒穿鞋的雙腳碰到了地板,隨即因為寒氣的關係稍稍縮了回去。
“早安,莉拉。”
“主人,早安。”
有什麼事──他並沒問出口。在他開口催促前,莉拉已經以自己的步調寫下:
“我有事,想對您,說。”
沃恩無言地點了點頭。
她先是深吸了一口氣,接著一鼓作氣地振筆疾書。從她字跡的流利程度,足以看出她已經反覆書寫多次,卻一直煩惱著該不該提出來。
唰──攤在面前的木板上,寫了這麼一段句子。
“我的名字,並不是‘莉拉’。”
沃恩雖然知道傳達給自己的會是很重要的事,但卻沒辦法好好理解句子的意思。他眨了一下眼睛,再次認真讀起上面的句子。
“我的名字,並不是‘莉拉’。”
“呃,這……真的假的……不對,我知道你是說真的,不過……”
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的沃恩,就這麼讓嘴巴張張合合了一陣子。明明已經驅除了睡意,但腦袋卻還是朦朧不清,思考不停空轉,找不出該在這時說出的話。
然而,他還是明白了自己至今已經多次傷害了莉拉,以及自己為這樣的事實感到受傷。
到今天為止,他究竟以“莉拉”稱呼了坐在眼前的少女多少次?他怎麼會如此天真,會傻到相信以奴隸的身份被人兜售的少女──身上的一切都被剝奪的少女,卻依然能保有自己的名字?
一想像自己沒腦子地喊出的名字讓少女深深受創的模樣,沃恩就不禁為這樣的事實心痛難受。
不過,這只是沃恩的相關知識太少所導致的。他在事後調查過,才知道所謂的奴隸往往都不會擁有原本的名字。在被拐為奴隸的時候,人口販子往往會為他們安上短而隨便、宛如貓狗般的名字,以作為區分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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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內心受到衝擊,他還是依著賭徒的習性,沒讓臉色改變太多。然而,莉拉卻慌慌張張地在木板上寫下了一段話。
“名字,改變,我,討厭。我討厭‘莉拉’,原本討厭。”
寫到這裡之後,她讓沃恩看了木板上的文字,接著又把木板轉了回去。
沃恩不禁稍稍覺得好笑──這豈不是本末倒置了嗎?不管是身為加害方的沃恩感到受傷,還是莉拉慌慌張張地安慰他的情境,都是本末倒置的展現。
過了不久,莉拉展露出來的句子如下:
“現在,被主人,喊,已經,不討厭了。”
莉拉很少像這樣不惜寫上兩面木板的分量,努力地傳達詳細的意思。在絕大部分的狀況下,都是由沃恩從簡短的文章之中推敲出她的想法。
所以,這一定是莉拉不願讓沃恩產生誤解而寫出的話語了。
“唉。”
沃恩嘆了口氣。
自己受了傷這種以自我中心的情緒,現在應當先擱在一旁才是。畢竟眼前的少女實在是善良得無可救藥,甚至沒有要追究這一點的念頭。
“謝謝。那麼,那個……你的名字是?”
莉拉點了一下頭,這肯定才是主題。
她緩緩地一筆一畫,像是在確認似的排出了文字。望著她被朝陽照耀的身影,沃恩忽然冒出了“總有一天,她應該會從自己的身邊離開”的想法。
一旦擺脫了奴隸的身份,她就不能再待在沃恩的身邊了。對於這個命題,莉拉所想出的答案,肯定就是說出自己的本名。因此,她總有一天──在不那麼遙遠的某一天,她會成為一個獨立的普通人,離開沃恩的身邊踏上旅程。
然後──莉拉露出笑容,對著沃恩秀出木板。
沃恩用心地依著寫下的文字,喊出了她的名字。
“卡爾加修·賽福爾拉姆斯。”
“………………………?”
不知為何,莉拉用力地把頭歪到了一邊。
莉拉慌慌張張地將木板轉了回去,重新審視起上頭的文字。接著她擦去文字,寫出了和剛剛有些不同的一列文字。
沃恩再一次用心地喊出她的名字。
“蔻蕾加絲·夏伊福爾阿姆斯。”
“………?…………?”
又改了一次。
“恰兒嘉許·賽福拉姆斯。”
“………………”
莉拉以只能用垂頭喪氣來形容的模樣垮下了肩膀。
仔細想想,莉拉原本就是以不同的語言為母語。雖說她在被送來的過程之中學會了能聽懂日常對話的聽力,也在沃恩的教導下學會了一定程度的書寫,但她絕非是以英語作為母語的人。
雖然不曉得她原本的名字,但沃恩不認為那個名字有正式的譯名。而想光憑發音拼湊出準確的名字,當然不會是一蹴可就的事。
“你也別那麼沮喪。”
沃恩雖然出聲搭話,但很快就露出了苦笑。
“…………”
莉拉也是一樣,她雖然一副不開心的表情,似乎也認為剛才的互動有些脫線,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
況且,沃恩稍稍松了口氣,他暫時可以不用知道她真正的名字了。她暫時還能當一個沃恩所認識的“莉拉”。
為這樣的事實感到安心,在心底萌生了些許罪惡感的同時,沃恩對著莉拉笑著說:
“就讓我再以‘莉拉’稱呼你一陣子吧。”
“…………”
莉拉微笑著點了點頭。
而沃恩也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自己想必再也做不出會讓她的笑容蒙上陰影的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