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幾人的樣子，老孫頭轉身回了家。
“當家的？”孫大娘對他剛出門就又回家很是疑惑。
“去燒水來，我看沒事。”
老孫頭只是沒見識，不是傻，相反很有些華夏農民特有的狡智，他剛才一眼看到自家老大那模樣，還有黃老爺放下身段跟族長有說有笑的樣子，立刻就明白過來，黃老爺不是來找麻煩的——至少今天這次不是。
既然如此，幹嘛要慌慌張張的湊上去？若是讓黃老爺起了疑心就不好了。
不過人家黃老爺確實是衝自家來的，自然也不敢不講禮數，老孫頭用力擦了擦桌子，又掏出幾個碗——他們家沒有茶，自然也沒有茶杯，黃老爺來了也就只能準備些白開水了。
一會兒工夫，老孫頭已經聽到門外傳來的聲音。
“老五！快出來！黃老爺來看你了！”
說話的正是老孫頭自己的三叔，孫家的族長。
不過他也只喊了這麼一嗓子，卻聽到門外一個陌生的聲音和藹的勸道：“老叔叔不可如此，黃某無邀上門，如何勞駕主人出迎？”
話還沒說完，那老到需要拄柺杖的族長卻一把推開老孫頭家院子的柴門——鄉下地方，憑藉族中壯丁多立足的家族，讓他們講禮貌不太現實。
老孫頭自己卻也不以為意，他趕緊迎出門來：“三叔，這是咋了？”
“哎呀，這位就是孫老哥了吧？在下黃德善。”
在新汶縣屬於頭面人物的黃老爺，當著趴在院籬笆周圍好奇觀望的全體孫家村村民，對老孫頭彎腰行了一禮！
行了一禮！
周圍一片鬨然，別說普通村民，就連老族長都被這個動作嚇了一跳。
“這……這……這……”
老孫頭也被嚇得手足無措，他大概明白這次黃老爺上門不是什麼壞事，可這姿態，未免太嚇人了！
這滿院子人裡人外，也就黃老爺和孫家老大孫磊心知肚明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孫老哥生了兩個好兒子啊！”黃德善感慨這麼一句。
孫磊則悄悄轉到孫老頭身邊，說了一句：“老二在前線立功了，水師的丁提督升他做了少校。”
“少校是啥？”沒見識的孫老頭還是一臉茫然。
“同武官正五品！”
“啥！？正五品！！！”
好吧，這一下，由不得人們不震驚了。
正五品是個什麼概念？縣老爺也不過是個正七品罷了！現在又不怎麼講文武有別，這少校豈不是比縣太爺官還大了？
“而且孫大人還得了聖上和相公的親口嘉獎呢。”黃德善在一邊笑眯眯的補充一句，然後靜靜等待老孫頭和其他村民從巨大的驚喜中清醒過來。
他很理解孫家村現在的心理狀態，二百多年前，老孫家的先祖，跟著平遼侯龐雨龐大人平滅遼東韃虜立下戰功，戰後分了五十畝田地，以此起家的。
因為家境還算湊合，老孫家一代代人都想掙個官身出來，成為真正的鄉紳人家，而不是每年拿著扁擔鋤頭跟鄰村爭水的鄉下土霸王。
這才有了每代人都要盡全族之力供養幾個讀書人的傳統，可惜，老孫家兩百年來連個舉人都沒出過，也就與當官之類的美事完全無緣。
卻沒成想，這科舉式微，西學漸興的時代，老孫家居然一下子蹦出個正五品！
村民不知道這個正五品品級其實沒什麼意義，更重要的其實是少校軍銜，不過他們知道正五品比縣太爺還大，這就足夠了！
連黃德善也對老孫頭感到一絲羨慕甚至嫉妒。
沒錯，黃家出過進士，家境門楣不是孫家可比。
不過進士那是五代人，快一百年之前的事了，現在那位進士老祖宗能給黃家帶來的好處已經很是淡薄，黃家在科場上也已經五代人沒有出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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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當官的人，家中再有錢，在當官的眼中也不過是土財主，甚至可能是待宰的肥豬！
因此當朝廷興辦西學，對科場絕望黃家趕緊把子侄都送了進去，希望能換個方式爭取一個出頭的機會。
這才有了連黃家女眷都可以聘請個私塾老師（就是孫磊）學西學的事。
黃德善不是瞎子，他知道自家小女兒跟孫磊那點事，無非就是青年男女相處時間久了，生出一點情愫罷了，若是對旁人，直接打斷腿扔出去，或者講點禮數給一筆銀子趕出家門就行了。
不過孫磊嗎……，黃德善知道，這孩子成績距離泉城一高的錄取線其實只差一點，無非就是起步晚，西學那些洋字和幾何代數什麼的新學問暫時趕不上趟。
不過以孫磊的好學程度，追上去只是時間問題，連一高的老師都說這學生再有幾年應該就能考上了。
考上一高就相當於中了舉人，孫家轉眼就能起來。
一個舉人配自家女兒綽綽有餘，因此黃德善對自家女兒的那點小心思始終不聞不問，裝作不知道，若是孫磊能夠考上一高，那這門親事就此可以定下——自家沒有進士，有個寒門出身的舉人女婿也算門當戶對。
卻沒成想，他這邊想等孫磊先考上一高，時間一拖，那邊卻收到一封來自南方的信。
這年頭，大明的郵政系統剛剛啟動不久，整個泰安州還只有州裡通了郵，結果就是州里數一數二的李老爺親自派人把孫笑的信送了過來，說是在自家私塾教書的孫磊之親弟，孫家老二孫笑立了大功，得水師丁提督和海相李大人青睞，提拔為同正五品的少校了！
黃家想透過洋學重新發家，自然知道，相比沒什麼用處就是個稱號的同正五品，海軍少校意味著什麼。
李老爺家人來送信時，對孫磊的態度也說明了一切——李老爺跟海相李少荃李大人是族親，李家開枝散葉才來泰安州立足而已，這樣的超大戶都對孫磊客客氣氣，足以證明，這老孫家已經拔地而起了！
不出意外的話，過不了多久，連州裡的豪紳都得派人來孫家村賀喜，這轉眼間，黃德善突然發現，自家已經有配不上孫家的跡象了……。
這怎麼行！
所以黃德善毫不猶豫，憑著近水樓臺的距離優勢，直接帶著孫磊回孫家村來了！
黃德善的主要目的有兩個：
首先嗎，當然是孫磊和自家小女兒的婚事，未免夜長夢多，趁著兩個年輕人現在是你情我願，還沒因地位變化生出隔閡，趕緊把事情定下！
另外一點，則是一筆潑天的財富，黃德善老爺想借孫笑的名頭，進去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