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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復甦(上)

第二紀元886年6月29日,奧威蘭島南岸,迦納爾比港。

這座城市,始建於哈斯提安六世初登王位的時候,至今已有二十七年的歷史。這裡原本坐落著奧威蘭最大的港口。但隨著異變的發生,大海變得兇險至極,人們放棄了依靠海洋的生活,紛紛逃往內陸。這座港口因此日漸荒廢,最終變為僅有百餘人口的村落。

直到年僅十五歲繼位的哈斯提安六世,懷著向南征服的野心,又一次賦予它生機,又以與他父親的名字——迦納爾比——為之重新命名,它才從漫長的沉睡中復甦。

這一天,碼頭上格外喧鬧。奧威蘭歷史上,乃至人類史上,規模最龐大的一次遠征,就將要從這裡開始。七萬名士兵,就將要從這座港口出發,向著大海的彼岸進軍。在他們背後,還有人數兩倍於此的民兵作為預備隊。

這是一次傾巢出動的遠征。整個奧威蘭的人口,不過在一百二十萬左右。舉國上下年齡合適的男性,幾乎都投入到此役中。他們就像是絕望的賭徒一般,把自己僅剩的籌碼全部押上。

為了準備這一次遠征,哈斯提安六世,還有他的一百二十萬子民,已經辛勞了三個月。或者說不僅如此,之前的二十七年裡,甚至更早之前的上百年中,無論哪一天,奧威蘭的居民和歷代國王,都在為這次遠征準備著。

他們斥巨資請來塞倫西亞的造船工匠,並在這些工匠的指導下,掌握了流水線般的造船工藝。每隔幾天,便有一條新船下水。雖然比起他們效仿的塞倫西亞船廠,效率仍舊遠遠不及,但勝在持久。

他們二十七年間從不停工,終於擁有了一支龐大的船隊。三百五十條帆船用來運輸士兵和物資,一百艘中小型的槳帆船護航。這樣的艦隊足夠強大,能輕易突破卡塔利斯異變以來,日趨鬆弛的海防。

二十七年的時間轉瞬即過,當年站在岸邊,向南方極目遠望的少年國王,如今已氣息奄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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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斯提安六世在僕從的攙扶下,從馬車的車廂中走出來。他所乘坐的馬車破陋得不像樣子,車廂勉強能夠遮風擋雨,其外沒有多餘的裝飾,裡面的座位只是在木板上鋪一層毯子,輪軸等部位也絲毫沒有避震的措施,乘坐時遠遠稱不上舒適。這不像是一國國王所乘的交通工具,其他國家的男爵看了這輛馬車,恐怕都會因為其簡陋而皺起眉頭。

國王身上的穿著也相當簡樸,沒有飾物和華貴的衣料,有的僅僅是一件毛皮大衣。這大衣的材質,也非大型獸類的毛皮,而是由許多件較小的皮毛綴成。

他伸出手示意,僕人們不必再攙扶他,接著低聲命令道:“你們也拿上武器,一起……一起……”他說到一半,就因為一陣咳嗽,而不得不中斷,但接下來卻還是倔強地將整句話說完:“一起出征。”兩名男僕用力地點著頭回應。

他邁開步子緩慢地前進,走向他所要搭乘的旗艦。這艘漂亮的三桅帆船,是整個艦隊中最大的艦船。它長約一百呎,寬度在三十五呎左右,滿載之時吃水近十呎。它有三層甲板,足以容納四百餘人。

宮廷法師雷尼爾在國王之前,便已先行抵達港口。現在,他正站在舷梯旁邊,恭候哈斯提安六世的駕到。他也穿著一件毛皮的大衣——這件大衣看起來,比國王的還要高階一點。

“陛下。”見國王已經走近,他迎上去幾步,下跪行禮。

“起來吧。”哈斯提安點點頭。

“陛下,您真的……要去嗎?”雷尼爾又一次詢問道。

“當然。”國王堅定地回答,“與人民們一起開拓……開拓新家園,是君主的職責所在。你不必擔心我。”

“陛下,我……”雷尼爾欲言又止。

雷尼爾原本只是個貧民窟的孩子。他在父母雙雙病死之後,靠著鄰人的接濟度日。但哈斯提安六世破格提拔他,將他招入宮中作為侍從,之後又贊助他,與十多個年紀相仿的青年一同,前去利貝拉留學。

他們在利貝拉留學十年。大多數青年都抵不住誘惑,背叛了奧威蘭,選擇留在條件更加優渥的利貝拉。唯有雷尼爾一人,在學有小成的時候,拒絕了利貝拉某些貴族殷切的挽留,告別那個繁榮的國度,返回自己蕭條的故鄉。

三年前,二十九歲的他,孤身一人走入宮中的時候,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麼也不願意去相信,坐在王座上的那個蒼老的男人,竟然是自己的國王。他搖著頭,在心裡不停地否認著,明明國王只比自己年長十歲,明明十年之前那個男人還年富力強……怎麼如今卻病魔纏身,變成這副模樣!

就在這時,一聲少女的呼喚,打斷了他的回憶。那少女喊了聲“父親”,不過並不是對他。

暗金色頭髮的美麗少女,直奔這邊而來。她見雷尼爾向自己行禮,便對他燦爛地一笑,接著又轉向國王。

她才望見面容蒼老的國王,笑容便轉瞬消失,兩行熱淚順著臉頰滾落。她泣不成聲,用哭腔說著:“我們已經……幾年沒見了。您的樣子,我就要認不出了!”

“麗芙,我……”哈斯提安見到女兒迎向自己,先是欣喜,但很快又努力向後退了幾步。“麗芙,你不能過來,不能……”

可公主卻像是沒有聽到一樣,又湊上去幾步,同時問道:“您就打算這樣,一言不發地離開我嗎?”

國王沒法再退後了,只能低聲答道:“我有不得不完成的事。”

“我也要和您一起去。”麗芙堅決地說,“作為您唯一的孩子,奧威蘭未來的女王,我……”

“不行!”哈斯提安六世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威嚴。他轉向雷尼爾,吩咐道:“雷尼爾,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好好地輔佐麗芙。”

“陛下,我……”雷尼爾說著又頓了頓,隨後握緊了右拳,提起勇氣繼續說道,“我要隨您一起同去。”

“雷尼爾,連你也要離我而去嗎?”麗芙公主擦乾了眼淚,面露不悅地問道。她絲毫不顧及主僕之別,雙手緊握住雷尼爾的左手,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緊緊地盯著他,像是在懇求。

“你留下來管著點她。”國王臉上擠出幾絲笑容,“麗芙性子太急,自己一個人,根本管理不好這個國家。”

公主痛哭著,卻仍點了點頭。她低聲說道:“父親,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您登基的時候,比我現在還要小一歲。而且……我自己留在這裡也沒問題。雷尼爾,你也隨我父親去吧!父親……向我保證,你會親自回來,把我帶到南方溫暖的土地上。”

“我保證。”哈斯提安六世微笑著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