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羅議長感嘆過後，背過身去靠在窗臺上，手中的柺杖還拄在地上。他顫顫巍巍地，不倚靠任何物體，想長時間站立已有些困難。他幾個月前，還不是這個樣子。
他體格強健，年過七十身子還很硬朗。原本只是因為腿上有舊傷，因此行動不算靈便，但不至於現在這般虛弱。
那時的一場刺殺，雖然沒奪取他的性命，但令他身體受了重創。他最終康復，可體力和精力消耗了大半。在這個冬天中，他身體衰退的程度，勝過過去二十年的總和。
他雙腿幾乎邁不動了，頭髮白了大半又脫落小半，臉上的皺紋也被刻得更深，一雙老眼渾濁發黃。凡是見到他的人，都會驚異他身上的鉅變，也知道他恐怕命不久長。他僅剩下一點能向別人稱道：“至少我腦子還清楚。”
他仍是個倔強的老者，和受傷以前一樣，來到內閣行使職責時，不需要人陪伴。而且，每次都是第一個到達會場外，在管理人開啟內閣的門鎖前，他還要等待很久。
“是啊，貝羅議長。”這時，一個聲音從他左手邊傳來——那裡是走廊的入口。貝羅偏過頭，見一個深綠色頭髮的中年男子，正站在自己的左手邊。那男人戴著一副眼鏡，鏡片厚實且沉重。他懷抱著一疊檔案，剛讀過了頭一份而已。
這個男子，正是瓦倫蒂諾的父親，克勞迪奧?莫林伯爵，內閣的成員之一。他既不屬於貝羅議長為首的“長老派”，也非元首林德拉主導的“新貴族”。因此，他總是肩負著重要的使命：調和兩派的矛盾，維持政府的正常運作。
莫林最近焦頭爛額，因為貝羅議長因傷缺席，令兩派的實力失衡，新貴族在內閣的小圈子，或是元老院的大會上，都可以為所欲為。他今天又見到議長，終於眉開眼笑。
“莫林伯爵。”貝羅招呼道。他說話時，聲音不像以往一樣，從胸腔裡奔出，僅僅是喉嚨顫動而已，因此聽起來缺乏氣力。“我活了這一輩子，還沒見過這麼熱的四月份。”
“您要是沒見過，那我更不可能見過。”莫林伯爵笑著應答，“三月特別冷，有時海水都會結冰，特別詭異。結果現在……早晨出門的時候，我看樹上的鳥都熱得沒力氣叫了。”
“這一冷一熱，我這老骨頭也受不了了。我年輕時，在群島那邊做生意。”貝羅說道，“那邊的天氣，不管是幾月份，就和現在差不多，熱、下暴雨。”
“但是這邊可不應該啊。”莫林說道，“真不知道今年夏天會有多難過。不過，真是有些日子沒見到您了。”
貝羅說道：“因為我的問題，給元老院的運轉，造成了很大的麻煩吧？”
莫林說道：“您別自責，誰也不想有那樣的事。”他望向貝羅議長的臉龐。他本來不算高大，他們家族的人都是這般。但他望向貝羅的時候，已經不需要稍抬高視線。貝羅議長現在佝僂著身子，這令其身形不再偉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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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誰也不想有那樣的事。”貝羅議長板著臉說道，“因為，我現在還活著。”
莫林慌忙地上前一步，又壓低聲音說道：“您這是暗指，是他們……策劃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貝羅並不答覆，但他的意思也再明確不過了。險些遭到謀害的，不只有他一人，還有他的兄弟，駐溫託納的大使。在議長去世之後，進入元老院和內閣的，並繼續領導“長老派”的，很可能就是他的兄弟。
議長頓了頓，說道：“我看，有人看我幾個月沒露面，以為我快不行了。我本來也覺得，我們這些老家夥，差不多也快完了。但是想到他們幹的事情，我可得好好活下去。”
莫林笑道：“您有這種想法最好！我懂點醫術，知道人想長壽，需要有顆堅強而且固執的心。”
“懂點醫術，您真太謙虛了。”貝羅說道，“我和我的兄弟，是您父子二人救下的。我只是口頭道謝，我應該隆重一點。”
“不必，我和瓦倫蒂諾，都是為了塞倫西亞，為了共和國，您不用客氣。您應該注意休息，您身體還沒完全恢復吧？”
“不知道，也許以後就都這樣了。誰也不知道。”說罷，議長笑了笑，隨後又咳嗽幾聲。“不閒聊了，還沒看今天要討論的議題。”他說罷，回身拿起堆在窗臺上的檔案，又戴好擺在那疊檔案上的眼鏡。他上了年紀，不戴眼睛沒法看清近處的東西——儘管數月之前，他還沒這麼嚴重的毛病。
“什麼？科爾內將軍……被人槍擊？”他讀了幾行就突然中止，並將眼鏡摘了下來。
“是啊。”莫林答道，“這是昨天下午發生的事，因為海上刮著東風，風還特別大——又很反常——結果十幾個小時，信就送過來了。”他知道議長眼力不好，閱讀檔案有些疲累，便自己介紹信件的內容：“科爾內將軍在城外組織鞏固城防的時候，被不知道什麼人埋伏，中了一槍。”
“看你不著急，應該傷得不算很重吧？”
“是的，修養一兩個月，也許就能康復了。”莫林答道。
“他還能堅守崗位？塔拉可至關重要，現在……我怕有人打那個城市的主意，或者已經在謀劃了。有人蓄意暗害將軍。”
“將軍不能執行任務，但是指派了代理人，暫時替他指揮軍隊，還有維持城裡的秩序。這報告就是他的代理人送來的。”
“代理人？”貝羅議長說著，又重新戴上眼鏡，目光移到信件最後的署名上。“奧雷里奧?馬爾加諾?迪?萊伊亞？這個代理人和萊伊亞伯爵，什麼關係？”
“他的兒子，次子。”莫林答道。
“伯爵還不到五十歲，他的兒子今年多大？”
莫林一愣，知道議長的意思：大概是擔心奧雷里奧過於年輕，既無能力與經驗也缺乏威望，不足以擔負此重任。他與奧雷里奧的父親是好友，既需要維護朋友的兒子，同時也需要打消貝羅議長的顧慮。
他本想說句假話，但很快又改了主意。接下來內閣開始討論，勢必要提及奧雷里奧，他的真實情況，很快就會為議長所知。所以，現在進行欺瞞，是毫無意義的。
他照實回答：“我知道這個小夥子，他比我兒子大兩歲，今年應該是二十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