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雷里奧站在墓地中，將一捧鮮花——其中夾雜了幾朵細小的白花——放在一塊方形的墓碑前。那塊墓碑很樸素，由來自石灰石製成，與其他的大理石墓碑不同。石灰石源於海洋而非火焰，或許這更合塞倫西亞的傳統。
那墓碑還算新，樹立不過七八年，未被太多的風雨沖刷，上面的字跡還清晰可辨。
他混進送葬的隊伍中，裝模作樣地哀悼了一番後，便又悄然離去。他並未走遠，而是購入了這束鮮花。他本不打算悼念什麼人，他只是找另一個理由，再合理地走入墓地。至少，他是這麼告訴自己的。而為了演出一場真實的戲劇，令人無法看出破綻，他故意讓自己愚蠢。
他知道，這墓地的管理人，其最主要的營生究竟是什麼。這一束鮮花，在他離去之後幾分鐘內，就會返回到管理人手上，然後再被拆散，迴歸於賣花的人手上。賣花的是個瘦小的姑娘，看起來令人憐惜，實際上卻未必如此。
“買花，告慰的是死者，還是生者？”奧雷里奧想到這裡，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您說呢，祖父。”
在他面前的墓碑上，刻有死者的姓名、生卒年月，以及生前的職務。在這墓穴裡長眠的，是他的祖父阿萊西奧?馬爾加諾，塞倫西亞共和國前任元首。阿萊西奧積勞成疾，在七十歲的高齡病逝於任上。他的遺體沒有送回故鄉萊伊亞，最終在這裡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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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墓碑前蹲伏，使自己湊得更近地面，然後低聲念道：“真正能告慰您的，會是什麼？”他知道這個答案，並在心裡說出：“千年的共和傳統，就在您過世後的幾年裡，被貪婪和短視的人，無情地踐踏了。我將保護令我們自豪的東西。我來到這裡，想要告訴您的……就是這些。”
他沒再向祖父的墓碑望哪怕一眼，只是轉身離去。他和走進來時一樣，留意著他之前記下的那些名字。他記住了那些墓穴的位置，也記下了它們間的距離——他一直在用腳丈量。
他走出墓地，正要離去的時候，卻感到似乎有什麼正牽拉著他。那股力量阻止他離去，並迫使他回望。那力量不是源於某位死者的靈魂，而是他自己的念頭。他終於回過頭，望見另一塊墓碑，同樣樸素的石灰岩墓碑。
那墓碑上寫著另一個名字，以及其卒年：“圖里奧?德?列託，879.6.6。”奧雷里奧不需要看到這些，也絕不會忘記，儘管他從未來此緬懷過。
他知道那墓穴是空的，也知道那個日子，只是法律假定、編造的。他長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我會讓您迴歸故土，還有……我會改寫那個日期。”
“真沒想到，原本以為會很輕鬆的，只是記下幾個數字而已。”他又想。他終於克服了那股阻力，帶著自己的雙腿遠離了這處墓地。他沒有餘暇在城裡遊蕩，他要儘早返回學院。
他快步穿過城中熱鬧的街巷，兩旁攤位上華貴的錦緞、芬芳的香料以及閃耀的金銀珠寶，都無法令他側目。他只是不時回頭，確認是否有人在跟隨，直到他發現自己確實被人跟隨。
兩個形跡可疑的男人，幾乎尾隨了他一路。那兩人其貌不揚，既不醜也不美；身材也都只是中等，介於五呎八吋和九吋之間，非貴族或富豪家庭的塞倫西亞男人，身高多數都在這個水平上；穿著也很普通，都是深色的麻布短衣，看起來像是農夫，或是生活不太富裕的城市居民。
他們混入人群中，絕對難以辨認出來。但奧雷里奧頗為細心，記憶力又極好，他們的面貌和打扮，只需要看一眼就能記住。
奧雷里奧心想：“來得還真快。”他刻意先後在幾個攤位前停留，見那幾人也幾次停步，也假意在相隔的攤位上挑選商品。“看來沒有問題，是小尾巴。”他想著，卻不急於甩掉那兩人，反倒有了閒情逸致，認真地開始挑選商品。“磨一磨他們的性子。”他想著，為暫住在學院的朋友們購入了禮物——給赫拉德的一頂頭盔、給蘿絲的髮飾、給薩曼莎的一份點心，和給米拉的一盒玻璃球。
他繼續前進，又在售賣鏡子的攤位前停下。他尚未對鏡子表現出興趣，攤主——一個留著小鬍子中年男人，看起來很精明——就端著一面方鏡，向他迎了過來。
攤主將鏡子稍稍抬起，送到奧雷里奧的面前，說道：“這位先生，請看看這面鏡子。”
奧雷里奧借這面鏡子，觀察著背後尾隨的兩人，然後只覺得可笑。他駐足的同時，那兩人也跟著停下，走向一旁的攤位，開始佯裝在挑選。可惜，他們選錯了攤位，那裡售賣海產，而且只售賣高階海產，諸如真鯛、龍蝦等，全是剛捕撈上來，即將送上富裕人家餐桌的。
受限於鏡子的大小，奧雷里奧視野有限，看不見那攤位的主人，只知道那是個脾氣暴躁，而且大嗓門的老者。那老者一見那兩個打扮普通的“顧客”，大聲吼道：“快滾！這魚哪是你能買得起的？別拿你們的髒手亂碰！”
那兩人急忙道歉，然後迅速地逃開，躲到另一個攤位面前。那個攤位離得太遠，奧雷里奧看不清其售賣的貨物，只知道那兩人沒再被驅趕。
見那兩人又在向這邊張望，奧雷里奧險些笑出來，心想：“是兩個蠢貨，看來腦子不太靈光。我不需要太忌憚這兩個人，倒不如……把他們當成送上門的大禮。蠢人的嘴巴，更容易被撬開。”
他正盤算著進一步的計劃，卻又聽見售賣鏡子的攤主說道：“大人，您覺得這面鏡子怎麼樣？是不是很平坦，能如實地照出您英俊的臉龐？”
奧雷里奧一愣，隨即點頭，說道：“確實，是塊不錯的鏡子。只是……我沒有化妝的需要。”
攤主見對方婉拒，也並不會氣餒。這種低劣的藉口，他已聽過無數次。他微微一笑，又油腔滑調地說道：“男人也完全可以愛美，您說呢？”
奧雷里奧望著攤主，硬擠出些笑容，內心卻想：“我‘照鏡子’時間太久，讓他誤會了什麼？雖然，我可能在幾分鐘後，會需要一面鏡子，但這塊並不合適。它適合放在桌案上，而非在騎馬時端在手上。”
他搖了搖頭，答道：“我還是不用愛美了。”他又搶在攤主之前，說道：“我看，那面手鏡不錯。正好，給某位女士的禮物，我才剛剛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