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
“現在想起來，覺得小時候真蠢。”奧雷里奧說著，從小桌旁的扶手椅上起身。他徑直走向窗前又分開窗簾，遠望當年那場毆鬥發生之處。
那花園的樣子，已大有不同。為慶賀加拉尼奧洛新城，以學院為中心而興建起來，學院內的花園、院落也被翻修。幾棵大橡樹仍在，但花圃等被拆除，又重新設計和佈置。
“所以，你又想到了什麼？”瓦倫蒂諾笑著發問。
“讓我覺得自己曾經很蠢的事，難道我會告訴你？”奧雷里奧問道。
“這倒是。”瓦倫蒂諾回應過後，叉起肉排的最後一塊，用力地啃了下去。他吃排骨時總是特別細緻，肉最細微的一點纖維，他都不會放過。但他仍意猶未盡，將啃得極乾淨的骨頭，送到口中含著。
他含著一小段豬肋骨，直到其再也無法散出香味，才打破漫長的安靜：“沒想到，也有能讓你覺得羞愧的事情。”
“每個人都會覺得，自己小時候很愚蠢。總有讓人不想回憶的往事。”
瓦倫蒂諾一笑，說道：“我怎麼不覺得？我就覺得，我從小就很聰明。”
奧雷里奧雙肩一聳：“那說明現在和兒時相比，你也沒什麼長進。”
“是嗎？”瓦倫蒂諾仍笑著，又換上令一塊豬骨含著。
“恐怕是的。就拿待客的禮節來說。你從小就夠自私，現在……”奧雷里奧說著，向瓦倫蒂諾的餐盤望了眼。“我不是非要你招待我。”他話音未落，卻見友人彈起來，一頭鑽進了廚房。
不久，瓦倫蒂諾折返回來，手上端著一隻潔淨的白瓷盤。他“啪”地將瓷盤放在奧雷里奧面前，笑道：“咱們都約好了，我知道你要來，怎麼可能沒準備你的一份？如果……我去你的實驗室做客，你也會請我吃頓大餐吧？”
奧雷里奧掃了一眼，粗略地計數骨骼的數量，和瓦倫蒂諾那一盤對比，知道留給他的這一塊，其實比對方剛剛吃下的那塊，應該是大了許多。
奧雷里奧這才作答：“我不會請你的。”
“不夠朋友！”
奧雷里奧解釋說：“我現在的廚師……一言難盡。”
“是那個叫蘿絲的姑娘吧？”
“她是阿爾比利斯人。不知道是烹飪的技巧問題，還是他們的口味不太一樣，總之……現在有點改觀，能讓豬吃得開心了。我應該把她送到曼努埃萊那裡，讓她多學幾手廚藝。”
瓦倫蒂諾哈哈大笑，說道：“偶爾也換換口味，嚐嚐塞倫西亞風味的菜吧，特別是大廚瓦倫蒂諾的手藝。快，趁著肉還沒涼。再回鍋加熱，味道就不對了。”
“我記得塞倫西亞的餐桌上，沒有徒手吃飯的禮儀。”奧雷里奧雙手在餐盤上，做出切割肉排的動作，但手中並無餐具。
瓦倫蒂諾又一笑，隨後自嘲道：“我確實沒什麼長進，還是粗心大意的。”他又走入廚房，從中摸出一對刀叉，遞到奧雷里奧手上，再說聲“請”。
奧雷里奧接過刀叉，先將肉排切下三分之一，再用叉子送進瓦倫蒂諾的盤中，趕在對方發問前，便解釋說：“讓主人在旁邊吮骨頭，完全不像話。”
“我都吃飽了，你別在意我！”瓦倫蒂諾連忙擺手。他拿起自己的餐叉，正要再將肉排送回去，隨即緩緩地將手放下，笑道：“差點上了你的當。我這一叉下去，你這個潔癖患者，可就有話要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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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算你聰明。”奧雷里奧說道，“但只要沾了你的盤子，我就不想再要了。所以，你叉或是不叉，我都有話可說。我們不是卡塔利斯的農夫，或者諾瓦的漁民，別拿一塊肉當寶貝。為這來回推讓，簡直是浪費寶貴的生命。”
瓦倫蒂諾點頭：“你說得有理。那我不客氣了！”
“本來就是你的肉。”奧雷里奧說罷，左手的叉子懸著，卻遲遲不落下。他凝望著那塊豬肉，眼中竟有幾分感傷。
瓦倫蒂諾飛快地吃光了肉排，評價道：“感覺還是哪裡不對，這不能算是我最得意的作品。想來……最好吃的一次，還是在卡塔利斯那回。你、我，還有盧西亞諾……”他說著，眼神變得與奧雷里奧同樣憂傷，隨後發出聲長嘆：“可我們……還有機會嗎？”
“今天下午，我和貝羅議長，在同一間包廂裡，看了大半場戲。”奧雷里奧說道。
瓦倫蒂諾覺得氣氛凝重，以為奧雷里奧也這麼認為，並先轉換了話題，便跟著打趣道：“為什麼？議長怎麼想見你？你揍了他的孫子，他是不是記仇？”
奧雷里奧無心玩笑，低聲道：“盧西亞諾派出個狗腿子，想謀害議長。”他只粗略地解釋，絲毫未提及議長的立場，以及那位高官可能是幕後的主使人之一。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我懷疑，議長早就料到了，所以……把我當成了保鏢。”
瓦倫蒂諾一愣，豬骨從唇間滑落，在他腿上一彈，滾落到兩步直外，殘餘的醬汁玷汙了紅色的地毯。他站起身，喃喃地說道：“為什麼？盧西亞諾……他到底想做什麼？他發了失心瘋了嗎！”
奧雷里奧站起身，低聲道：“不管他怎麼想，他都是個可恥的叛徒。我很後悔，我覺得我愚蠢。我在兒時……奮力保護的人之一，竟然會是這種人！”他右手緊握成拳撐在小桌上，整條右臂連帶軀幹，不住地顫抖著。
他回頭望了眼瓦倫蒂諾準備的食物，又轉向自己的友人，低聲道：“抱歉，我……吃不下了。”
“可你一口都沒動啊！”
“抱歉。”奧雷里奧再次開口，“我擔心我們的子孫後代，還有沒有這種享受。想到這裡，我……實在是沒有胃口。抱歉了，朋友。”他說罷，匆忙地離開瓦倫蒂諾的實驗室。
瓦倫蒂諾見他走遠，假作忿忿地說道：“你不吃更好，我還沒吃飽！”他又動了刀叉，再將一塊肉送入口中。
他從未吃過這麼難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