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薇薇安娜交到奧雷里奧手上之後，盧西亞諾的雙腿，便如海綿般軟弱無力。他掙扎著想要起立，還未完全挺直身子，便先搖搖晃晃地退了半步，又向前撲倒。他再也站不起來了，就好像將渾身的力氣，一併也傳給了奧雷里奧。
“快走吧。”盧西亞諾伏在樓梯上，極微弱的聲音傳出來。
“那你？”奧雷里奧問道。
薇薇安娜身子很輕，他只用一隻手，便足以懷抱著。他還能向盧西亞諾伸出右手，幫助朋友站起身來。可盧西亞諾伏著，並不將頭揚起，根本未看見他伸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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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浪費時間，起來。”奧雷里奧催促道。
“我很好，你走。”盧西亞諾又說道。他的臉仍緊貼在地面上，向前蠕動著進了數吋，竟從臺階上滾落。他著地後仰面躺著，全無血色的唇間，又擠出一個字：“走！”
他的額角受了傷，滲出些許血液——或者說，應該是血液。它們的狀況未免有些怪異，血液本該是鮮紅至暗紅色，可他傷口裡湧出的，顏色卻過於淺淡，像是摻了一半的水。至於液體太過稀薄，這並沒那麼引人注意。
盧西亞諾揚手輕觸額角，觸及自己的血液，送到眼前一看，不由得大驚失色。除了血液之外，手指也令他驚異。他手上的皮膚破損嚴重，以至於開始潰爛。潰爛處隱約透出顏色更淺的皮肉。他不免猜測，自己的身上的每吋皮膚，是否都是這副樣子。
奧雷里奧正凝視著他，臉上卻無半點表情。盧西亞諾知道，那位朋友不是一面合格的“鏡子”，自己變成什麼模樣，對方的臉色也會一如往常。他現在能做的事情，只剩下一件了。
“快走！”他不知第幾次催促了。他現在半點也不想，讓朋友看見自己悽慘的模樣。但他發自內心的恐慌，說出的每個字都在發顫。他不敢再開口，又提高視線向薇薇安娜望了眼。她被奧雷里奧懷抱著，面部朝上，他看不見那張臉孔。他心中忐忑，只怕那張美麗的臉上，也多了些潰爛的痕跡。
“我知道。”奧雷里奧點頭，“堅持住，我稍後會回來。”
盧西亞諾再不開口，躺倒在樓梯轉角處，等待精疲力竭的四肢，稍稍回覆一絲力氣。他仰望著天花板，視線愈發地模糊。在高處燭臺上有根蠟燭，有幸未被爆炸的氣浪吹熄或是打落，仍在原位上燃燒著。其上那點微弱的火光，灌入盧西亞諾眼中，卻令他覺得雙目刺痛。
“我到底……”他心裡想著，或是在低聲自語，他也無法分辨了。這簡直有如一場夢，他從跨入大門的瞬間開始，就覺得精神迷亂。“這一定是場夢，等我睜開眼睛時，一切……都會正常的。”他告訴自己，眼瞼像是被黏在了一起。
奧雷里奧懷抱薇薇安娜，卻仍能飛快地奔跑。他不敢在室內多待片刻，衝出大門之後，又沿著門前的石階降下。他滿腦子所想，都是儘快將懷裡的少女，送到瓦倫蒂諾等醫生手上，卻在即將降到平地上時，右腳卻踩了個空。
他在心裡喊了聲“不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薇薇安娜從懷中脫出，重重地摔在地上。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當時離地面只有數呎，薇薇安娜又是臀部和背部著地，沒傷到頭面等部位。他蹲在一旁，活動著扭傷的右腳。瓦倫蒂諾則頭一個從人群中鑽出，直向兩位朋友迎過來。
薇薇安娜原本只是昏厥，經這麼一摔竟恢復了知覺。她睜開迷離的眼睛，首先望見的便是奧雷里奧。她起先有些疑惑，隨著腦內的思緒清晰，她憶起事故的情況，低聲道：“是你救了我嗎？”
奧雷里奧右腳疼得厲害，見自己的失誤未釀成大禍，注意力便全轉移到自己的腳上。他順口“嗯”了聲，隨即心想：“怕是要留下舊傷，以後會經常扭傷了。”
瓦倫蒂諾來到兩人近旁，又見薇薇安娜掙扎著坐起來，只感到欣喜若狂。他衝向奧雷里奧，將朋友撲倒在地。奧雷里奧狠推一把，說道：“你想殺了我嗎！混蛋！”他只覺得，自己的腳踝疼得更厲害了。“斷了！”
現在。
“斷了！”奧雷里奧學著當時的口氣，又對瓦倫蒂諾說道。只不過因為夜深人靜，他的聲音也相應減小。瓦倫蒂諾原本心情沉重，此時卻不禁發笑。
“大概那個時候，我該說得更清楚一點。”奧雷里奧說道，“對薇薇安娜。”他笑不出來，只仰頭望著天花板。“被她誤以為是救命恩人這麼久，現在想來……真慚愧。”
“也就是說，她對你那麼熱情，完全是因為……你救了她一命？”瓦倫蒂諾說道。
“我沒心情玩笑。”奧雷里奧斜了他一眼。
“我也沒開玩笑。”瓦倫蒂諾嚴肅地說道。其實早在剛剛發問之前，他就已經斂起了笑意。“這回我非常認真。一想到……一切都源於某次誤會，我就……笑不出來了。”
“我不是她的恩人，救她的是盧西亞諾。”奧雷里奧說道，“她誤以為是我。”
瓦倫蒂諾卻搖頭：“至少也有你一份力吧？光憑盧西亞諾，他們可就一齊死在裡面了。”
“這麼說，也有你一份。”奧雷里奧說道，“稍後的治療，都是你負責的。我從來沒見過你小子，那麼認真負責過！”
“胡說！我對哪個病人、傷員，不是認真負責的？你也是我的朋友，我……”瓦倫蒂諾又苦笑，搖著頭說道，“我對你最認真負責那次，你昏迷得像截原木一樣。”
奧雷里奧不想繼續下去，便將話題扳回遠處：“現在還有補救的餘地嗎？”
“還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兩人一齊轉過頭，只見一個身材嬌小的年輕女子。那女子滿頭酒紅色的捲髮，頭髮有幾分凌亂。她身穿一見鵝黃色的睡裙，下襬垂到腳踝，其下露出一對赤足。
“薇薇安娜？”瓦倫蒂諾一驚。在他的印象中，薇薇安娜喜歡華麗的衣服，不論什麼樣的場合，總喜歡穿得正式，頭髮更是會一絲不苟地梳好。他還是頭一次見到，她以這樣的形象示人。
“你（們）來這做什麼？”他與薇薇安娜同時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