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姑子是暗星堂的人,花姑子要殺善若水,就是暗星堂要殺善若水。
暗星堂是成名百年的暗殺組織,“沒有殺不了的人,只有買不起的命”,無立場、無紛爭,為利益殺人,並鮮少失手。
能夠請到暗星堂花姑子重出江湖為之殺人的人,身份、地位、財力必定不俗,剛剛是他過於大意,愚蠢的認為對方只是一位孤苦無依的普通老婆婆……
可是他為什麼會那麼認為?自己並不是以貌取人之徒,哪怕路邊吃糖葫蘆的小孩兒,偶爾也會流露殺人的眼神。
善若水微微一怔,立即調頭返回驛館——
驛館門外豎著一面“驛”字藍旗,善若水曾無數次路過這個地方,但都是匆匆一掃而過,如今再看這面旗幟,“驛”字變成了“殺”字,藍色旗面透著刺骨的寒冷。
一揉眼睛,“殺”字又變回“驛”字。
館內,館主和郝家夫婦聊得熱絡,店裡歇腳客人也逐漸增多,在這冷雨的天氣裡,沒有什麼比喝上一杯暖酒更舒坦的事,善若水站在門外,自己與那熱鬧景象明明一門之隔,卻彷彿是在兩個世界。
誰又知道那些笑容下,不是暗藏殺機?
善若水跨入大門的一瞬間,驛館館主的臉色明顯沉了下去,那表情複雜的囊括憤怒、緊張、畏懼等等情緒,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嘈雜聲戛然而止,客人們紛紛望向善若水,好像用眼神就能從他身上挖出金子。
“善若水?”有人站了起來,好奇的走到善若水面前上下打量,“你是白玉京的善若水?怎麼……”
怎麼落得如此狼狽,好像一顆明珠落進塵埃裡,不復光鮮。
有人給善若水斟了一杯酒:“善幫主,節哀順變。”
立馬有人附和:“節哀順變,節哀順變……”
“多謝,不用。”善若水婉言拒絕,連碰都不碰那酒杯一下,他沒有辦法確認那酒杯是否塗滿劇毒。
堂下有好事者按捺不住,脫口而出:“善若水現在可不是什麼白玉京幫主,秦遠才是,一幫怎能有二主。”
郝大夫答話:“秦遠作為代幫主,在善幫主遠行時代為管理幫派有何不妥,或者兄臺認為多管閒事更妥?”
自知理虧,好事者乖乖閉上嘴巴。
善若水對郝家夫婦說道:“我要即刻進城,若明早無人接應你二人,即刻回襄陽。”
郝大夫咬著指甲:“趕來又趕去,累死累活。”
阿豬隱約看出善若水的異樣,低聲道:“我們陪你一起進城。”
“嫂子費心,善某……”
“善什麼某,此番入城必定兇險萬分,我夫妻倆武功不如你,好歹是三個臭皮匠,同進同退,也省得互相掛心。”阿豬是個爽快人,不由分說就打包了行李準備出發,“在我殺了你為藍主子報仇之前,誰也別想動你一根汗毛!”
郝大夫是個怕老婆的人,阿豬說什麼他都在旁邊使勁搖頭:“對對,她說的對。”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善若水本來有點感動,突然之間又不那麼感動了:“郝小弟何在?”
“他去茅廁,過會兒就回來。”
“對不住,我們現在就走。”善若水抱歉的說,他唯一能確定郝家夫婦安全的方式就是讓他們遠離自己,暗星堂既已派出殺手,勢必完成委託,一旦確認郝家夫婦的存在會干涉暗殺行動,便會把他們納入暗殺名單。
離開驛館,不出善若水所料,故意留在原地沒有處理的花姑子的屍體已經消失無蹤,果然是有高手在暗中助他度過劫難。
在驛館門口等了一會兒,郝小弟終於提著褲子跑出來,口中喊著:“等等我,等等我!”
他臉色蒼白,眼底發黑,捂著肚子一個勁喊疼,郝大夫給他把脈:“這……是中毒的跡象。”
善若水按住郝小弟的另一只手:“確是中毒的跡象,脈象紊亂,目前推斷不出所中何毒。”
郝大夫炫耀般嘚瑟起來:“公子用藥行,用毒就不行了吧,小弟中的毒叫‘一曲終斷腸’,沒什麼大問題,有我在,死不了。啊!”
阿豬拎起郝大夫一隻耳朵,神情古怪的說道:“小弟中毒,做大哥的怎能如此淡定?!”
“娘子淡定,此毒能解!”
阿豬心疼道:“解不解的不要緊,關鍵抓出下毒之人,亂棍打死方能解恨!”
郝小弟斷斷續續的告訴哥嫂,他吃的是包袱裡帶的乾糧,喝的是水井裡打上來的水,陌生人給的東西,一口也沒有碰。
“此地不可久留。”善若水將花姑子之事全盤托出,“勸二位還是儘早離開龍城,找個僻靜農家給小弟驅毒要緊。”
郝大夫聽了一臉不高興:“公子這是在懷疑在下的醫術!區區小毒,分分鐘給它壓下去!”
郝小弟悲慘呻吟:“疼的人是我啊……”
阿豬和丈夫的關注點不在一個層面,她留意到善若水說有人在暗中相助之事:“既然有貴人相助,不怕那些殺手再來,白玉京就在城中,我們一道走過去就是!”
郝大夫連連點頭:“對對對,娘子言之有理。”
善若水拗不過他二人,勉強答應,郝大夫喂郝小弟服下一粒牛黃丸,行李由阿豬揹著,四人一同入城。
陰雨的天氣,竟不知此刻是什麼時辰,善若水走進空蕩蕩的城門,好像他整個人都換了風格,個頭高了一些,打扮更加邋遢,左眼一道醒目刀疤……
今天的他成了那天的秦遠,心情忐忑的揣測著路邊每一個人的眼神、姿態和心理,想著他們會不會是殺手喬裝扮演,或是被自己遺忘了相貌的仇家。
豬肉攤的屠夫磨刀霍霍,噪音刺耳,他會不會也是暗星堂的殺手之一?那把殺豬刀所沾染的會不會是人血?
善若水精神恍惚的走過陰冷空曠的龍城街頭,每當一扇窗戶關閉,他都覺得那是殺他的人下了某種命令,如同當時他託巡捕房的關係告誡龍城外圍百姓:不許理會左眼有刀疤的男人。
因果,報應。
如果下一個取他性命的殺手是比花姑子還要厲害的人物呢?恐懼的來源不在被殺,而是不知道自己何時、何地、被何人所殺,也許是一位慈祥的老婆婆,也許是玩風車的小女孩,也許是看似弱不禁風的纖瘦書生……他們上一秒還在微笑,下一秒鋒利的刀子就會捅在死人心窩上。
善若水心想,試圖參與並串通外人謀殺師兄弟,親手殺害有養育之恩的父親,這樣的自己原本就是死有餘辜。
他以為人生就是一場棋局的對弈,自己執黑子,步步為營佔盡先機,而今白子落在一個重要的點上,堵住黑棋全部的思路與退路。
死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