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瑞莎的聽力,已經很糟糕了。
在德瑪爾離開皮波爾鎮的時候,特瑞莎還只是視力下滑而已,如今特瑞莎已經基本看不見任何東西了,眼中看到的世界完全就是一片混沌。
視力之後是聽力,特瑞莎的身體狀況惡化之速度,遠比德瑪爾預想的還要快。
一顆小石子敲在玻璃上,發出的聲響有多大呢?很輕很輕吧,哪怕是正常人,如果身邊環境有些嘈雜的話,也不一定能聽得清。
但是特瑞莎聽到了。
準確的說,特瑞莎聽到的聲音,不是石子敲擊玻璃窗的小小聲響。
她聽到的,大概只是她的童年而已。
“羅德里格斯……!!!”
埃爾比出離憤怒,他知道羅德和女兒以前經常玩的那些小把戲,此時的他,根本不在乎羅德是如何找到自己和特瑞莎如今的住所的,他的腦中,只有一種情緒。
那就是憤怒。
開啟窗戶,薔薇巷中,一個修長勻稱的身影站在拐角陰影處。
寬邊圓帽,是特瑞莎在羅德十七歲生日的時候,用自己的小手一針一線縫製起來的。為了這頂帽子,小特瑞莎不知道熬了多少個通宵,扎破了多少次自己細嫩的手指。
如今十多年過去了,圓帽被保養的很好,可時間荏苒,依舊可以看到上面經受風霜洗禮所留下的點點痕跡。
捲菸星火閃爍,燃燒著其中的菸草,也燃燒著一個父親的心。
“埃爾比叔叔,我回來了。”
羅德里格斯-薩爾貝,就這樣站在薔薇巷的陰影中,緩步走向窗臺,抬起眼睛看向埃爾比。
那眼中滿是悔恨。
“砰!”
埃爾比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衝出房門來到巷子裡,又是如何一拳狠狠打在羅德臉上的。
他只記得,這還遠遠不夠。
“砰、砰、砰、砰!”
一拳接著一拳,老邁虛弱的埃爾比,無論打多少拳,也不可能將精壯的賞金獵人羅德打倒在地。其實以他的出拳速度,羅德如果真的想要避開,只要微微側身,就可以讓這些來自十年前的拳頭全部落空。
但羅德沒有還手,甚至沒有躲閃,就這麼低頭站著,任由埃爾比的拳頭雨點一般砸在自己的臉上。唯有當帽子被擊落的時候,才會低下身去將其撿起,伸手拍拍上方的灰塵,重新戴到頭頂之上。
羅德里格斯-薩爾貝,回到了皮波爾。
“爸爸……爸爸……!”
特瑞莎發出了最近幾個月來最響亮的聲音,依舊好似蚊蟲一般細微。
如果不是這樣一個特殊的時刻,特瑞莎的一舉一動,發出的一點點聲響,可是都會引得埃爾比大為緊張,放下一切也要回到女兒身邊的。
可是今天不行!
“你……居然還敢回來……!”
瘋狂的傾瀉了自己的怒火之後,埃爾比打不動了,他氣喘吁吁,好似一頭力不從心的牛,雙眼瞪得老大,牙關緊咬,幾乎是從嘴角擠出了這句話。
“我必須回來。”
羅德低頭輕語,雙眼盯著自己的腳尖,不知在想著什麼。
一時間,埃爾比不知該說些什麼,更不知該從何說起。
多少年來,他曾經無數次的幻想過這一刻,幻想過因為其惡劣行徑,而徹底毀了自己和家人一生的傢伙,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瞬間。
分明有很多話語的,分明有發洩不完的怒火,分明有使不盡的力氣,分明有那麼多的憤怒和怨恨。
此刻,埃爾比卻說不出來了。
悲痛和艱辛,自己已經嚐盡了,不想,也不願再提。
將這些年的經歷,告訴眼前這個十惡不赦的傢伙,又有什麼意義呢?難道就能將痛苦轉移到他身上嗎?難道就能讓女兒恢復健康嗎?難道就能尋回失蹤的妻子,找回往日的榮光和財富嗎?
“嗚嗚嗚嗚嗚……”
埃爾比泣不成聲,身子往前一軟,險些就此昏厥過去。
“特瑞莎,在房裡嗎?”
羅德伸手扶住埃爾比,臉上已經是青一塊紫一塊,嘴角有鮮血滲出,表情卻依舊沒有變化。
埃爾比沒有回答,只是失魂落魄的回過身去,不住的哭著,拖著沉重無比的步子,顧自往房內走去。
是的,仇人回來了。
可是,又能如何呢?
“羅德,是你嗎?”
特瑞莎顯得很有精神,如果不是沒有力氣的話,估計已經從床上坐起身來了。
臉上的雀斑一如往昔,那雙曾經清澈無比的眼睛,如今卻沒有了焦點,不知看向何方,又在看何物。
“是我,羅德。”
沒有再和蹲坐在地上掩面而泣的埃爾比多說什麼,羅德幾步來到床邊坐下,手掌伸了出去,卻在半空停住。
特瑞莎的情況,真的很糟糕呢……
“哈,咳咳……我就知道是你,你一丟石子,我就知道是你!”
特瑞莎的說話聲比最近兩個月中的任何一天都要響亮,臉上居然露出了一絲燦爛的笑容。
即便消瘦成這樣了,特瑞莎笑起來,還是很好看。
“十年沒見,你還是這麼醜。”羅德低頭,眼睛被埋在圓帽的寬邊之下。
“十年沒見,你還是這麼討厭。”特瑞莎試圖伸手去摸一摸羅德的臉,但精瘦的只剩下皮膚和骨頭的手臂卻抬不起來。
“雀斑還是很多。”羅德的手終於有了落點,輕輕的握住特瑞莎的小手。
“你煙味好重,不學好。”特瑞莎笑的很甜。
“沒有你跟著添亂,我在外面過的可滋潤了,菸酒都是小意思,手下一大幫小弟,我說東他們不敢往西,打遍天下無敵手。”羅德說。
“成老大了?”
“嗯,團隊老大,很風光。”
“去你的,你那不叫團隊,叫團伙。”
“都差不多。”
兩人沉默了一小會兒,特瑞莎開口問道:“認識女孩兒了嗎?”
“認識了,好多好多,多到數不過來,從週一到週六都有約會,一天約三個,週日休息。”羅德說。
“漂亮嗎?”特瑞莎問。
“漂亮,城裡女孩兒皮膚都很好,沒有雀斑。”羅德說。
“騙人,肯定沒我好看。”特瑞莎笑。
“你怎麼知道?”羅德問。
“如果真比我好看的話,你就不會回來了。”特瑞莎輕輕捏了捏羅德的手。
“……你說的對,我騙你的,都沒你好看。”
你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女孩兒。
羅德別過頭去,用鼻子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抬起一隻手,用袖口在眼角抹了抹。
“帽子?”特瑞莎口中蹦出一個單詞。
“戴著。”羅德低下頭去,將帽子送到特瑞莎手邊,讓她摸了摸。
“記得經常打理,不要碰到油漬,不戴的時候要用布蓋起來。”特瑞莎滿意的用手指輕輕敲了敲帽子邊緣,示意自己確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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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都不戴。”羅德抬起頭來,重新將特瑞莎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這次回來怕你嘮叨,第一次戴。”
“騙人,生日那天你就戴了。”
“那不是我主動戴的,是你硬給我摁上去的,不算數。”
“對了,說那個吧,說一遍給我聽聽,好久好久沒聽到了。”特瑞莎似乎想起了什麼似的,表情略有一絲興奮。
“咳哼,聽好了。”
羅德整理好情緒,嘴巴一張道:“RUES!!”
“哈哈,聽起來真噁心,好像有口水沒吞乾淨似的。”
“那你來一個。”
“我不行,不對,我是不屑。”
“錢我帶來了,齊了。”羅德依舊低著頭,話題卻是一轉,伸手從腰間取下錢袋,放在了床頭。
“還是放在我這裡好,不然不出三天就會輸光光。”特瑞莎緩緩的吐了吐舌頭。
“錢……?”
埃爾比聽到了這個詞。
“嗯,這次之後,就全齊了。”羅德微微點頭,雙眼還埋在圓帽寬邊之下,似乎是在盯著特瑞莎的小臉出神。
“齊了……??”
埃爾比剛想起身來看,仔細一琢摩,卻覺得有些不對勁。
“嗯,最後三百,十年,正好全部還清。”羅德說完,突然微微抬頭看向一臉詫異的埃爾比,皺眉道:“你不是想要利息吧??”
“三……三百?!!”
埃爾比的呼吸有些沉重起來,在他頭頂不遠處,似乎有一朵巨大的烏雲正在聚集起來。
“是啊,每年三百,十年正好三千。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又不是我爸,一年三百金幣很難賺的。”
羅德不耐煩的擺了擺手,似乎埃爾比的目光是一隻蒼蠅,而這樣擺擺手就可以將其趕走似的。
“一、一年三百……?!!!”埃爾比已經快要窒息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唉,一點幽默感都沒有。”
羅德站起身來,又從另一側腰間摸出一個藏在內袋裡的錢袋,鼓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裡面的金幣多的不得了。
“這裡是一千五百枚金幣,其中一千枚是十年的利息,還有五百枚是聘禮。”
“聘禮……??”
“前段時間我賺了一筆錢,一大筆錢,當然了,對於你來說不算什麼。兩千枚金幣整,其中五百枚我用來買了個小莊園,僕人都配好了,在帕尼,聽說過這個地方嗎?”
見埃爾比沒有反應,羅德顧自繼續道:“我要娶特瑞莎,先去水牛城治病,然後到帕尼定居,婚禮就在那裡辦了,以後過神仙的日子,我不介意你過來一起住。”
說著,羅德回過頭去,那雙眯縫眼之中,似乎有一絲光波流轉,流露出一股罕見的柔情。
“如果特瑞莎不反對的話。”
有點點桑心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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