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我性格十分彆扭。
這樣說並不是想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只是單純地陳述事實罷了。
普通的成績、普通的外貌、普通的打扮，和其它小孩一樣幼稚、和其它小孩一樣天真、和其它小孩一樣愛笑。
這大概就是我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
但是，真實的我並不是這樣。
成績、外貌和打扮暫且不提是不是故意為之，但我“知事”的年齡遠比其它小孩早。
我知道很多大家都不會去思考的事情，但為了偽裝自己只能將那些事情全部當做不知道。
我從來不對這個世界抱有期望，但為了不被大家排斥便只能裝作以為未知的東西都是美好。
就連總是掛在嘴邊的笑，也都是對著鏡子無數次練習之後的成果。
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和其它小孩不一樣。
明白到這一點之後，我也不敢告訴一直對我很嚴厲的父母。
那時的我，將真實的自己藏在厚厚的蛋殼裡，透過殼的裂縫來看世界。
而敲碎這層殼將我帶出來的，便是千夏。
那是某年暑假一個普通的午後。
因為父母忙於上班的關係，我獨自一人坐在客廳的地板上吃著西瓜。
風扇將房間與外面被炙烤得彷彿快要扭曲的空氣隔開，讓我得以從酷熱與煩悶中得到短暫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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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得和朋友們一起出門，免得被大家認為我不合群。
下午要去上補習班，為自己能很輕鬆解決那些簡單的題目找一個藉口。
晚上還得跟母親一起看並不喜歡的電視劇，絞盡腦汁來點評幾句，得到母親的讚賞。
能夠讓我感覺輕鬆愉快的，便只有午後一人獨處到去補習班之前的這段時間。
於是當一個足球從天而降，打破連線庭院的落地窗滾落到我面前時，我立刻氣急敗壞地站了起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道歉要是有用，還要警察幹什麼？”
面對戰戰兢兢跑過來道歉的男孩，我重重地把球砸在地上說。
“真是個壞心眼的傢伙。”
在這種時候跑出來插嘴的，是剛搬到我家隔壁不久的鄰居家小孩。
一身乾淨的白色球衣、運動鞋、鴨舌帽，配上一頭精神的短髮和始終帶著笑容的臉，是那種很容易讓人感覺到他的活力而露出笑容的型別。
然而這對我無效。
“這跟你沒關係吧？”
我沒有像往常那樣選擇息事寧人，這傢伙的出現使我的心情變得更差。
這個新鄰居搬過來已經有好些天了，卻始終對我不理不睬，即便是被他父母帶著登門拜訪，也對我表現得毫無興趣，就連看都不多看我一眼。
如果僅僅是這樣的關係，我還可以把他當成陌生人來處理，畢竟就算在學校，對我不理不睬的傢伙也有不少。
然而我們兩家的房子隔得實在太近，而我的房間又正好對著他的房間。
只要開啟窗戶輕輕一跨，他便能從自己的房間來到我房間外的陽臺。
這傢伙也確實做過這種事情。
明明表現得對我毫無興趣，卻總喜歡在我房間正對面的窗前窺視這邊，而我要是拉上窗簾，他又會跳到陽臺上來敲我房間的門。
即便我問他有什麼事，回答的往往也是“沒事”，“就想敲敲看”之類的，然後立馬就逃回了自己房間。
這樣一來二去之下，即便才做了一個多星期的鄰居，我也對這傢伙的存在有些惱火。加上被打破落地窗的怒氣，在從玻璃缺口入侵進來的熱浪催化之下，我爆發出了超乎尋常的怒氣。
“小夏，我說過讓你不要隨便進到我家來吧？”
小夏是附近小孩對她的稱呼，不過這時的我還不知道穿著運動服戴鴨舌帽的“他”是“她”，所以對這個老是騷擾我的傢伙恨得牙癢癢。
就算知道小夏是女生我也一樣會恨得牙癢癢吧。
因為她的行動實在是太沒有道理了。
毫無理由地戒備我，之後又毫無理由地騷擾我。
就連現在這份自來熟的態度也讓我惱火不已。
“是你自己開著門歡迎我進來的吧。”
小夏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在我憤怒的目光下悠然地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
“我家的陽臺可不是給你進出的門。”
我瞪著這兩個非法入境的傢伙，一個為了撿足球從庭院留的小門溜了進來，而另一個則是像前幾天一樣從陽臺上空降，讓我實在沒辦法心平氣和地請他們坐下來吃西瓜。
如果只有那個撿足球的男孩在這裡，我大概會大發雷霆好好訓斥他一頓。
然而才認識幾天就被我暗自拉進黑名單的小夏卻不知為何對我的弱點瞭如指掌。
“乖小孩可不能擺出這種表情哦？”
小夏擺著一副欠揍的笑容看著我說。
“要是被學校的大家或者叔叔阿姨知道你對我們兩個大發雷霆怎麼辦？”
“……這不需要你操心！”
我瞪了小夏一眼，嘴上雖然這麼說，可語氣明顯有了改變。
小夏之前爬到我房間外的陽臺上時就說過類似的話，當時的我還以為這是一個提前到來的中二病，可現在我知道了，這個性格惡劣的混蛋在學校肯定也像在家時一樣經常觀察我。
才搬過來一個多星期，他就看到了努力將自己包裝成乖小孩的我。
明白了真實的我是怎樣的性格之後，他果斷將這當成了威脅我的把柄。
抱著足球的男孩戰戰兢兢地看著我和小夏的對話，膽怯的模樣讓我忍不住揮了揮手，放他離開了這裡。
除了覺得不應該跟小孩子一般見識之外，更重要的是，接下來要說的話，我實在是不想讓其他人聽到。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居高臨下地站在小夏面前，企圖以身高的優勢來讓他害怕，結果當他站起來的時候卻比我還高了半個頭。
“別這麼生氣嘛。”
小夏將手放在我肩膀上，笑眯眯地說：“乖孩子怎麼會生氣呢？”
“你這混蛋……”
我一把打掉肩膀上的那隻手，如果我是漫畫中的人物，現在額頭上肯定已經多了好幾個井字。
感受到我的憤怒，小夏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燦爛笑容，說：“抱歉，每次看到你裝模作樣我就忍不住想欺負你一下。”
“……你才是性格最惡劣的那個吧？”
我皺著眉頭吐槽道。
“我可從來沒有否認過我性格惡劣這件事。”
結果當事人完全不在意我的嘲諷。
“其實你不用那麼警惕我啦。”
小夏擺了擺手，似乎在說“安啦安啦”，但是她的所作所為實在讓我沒辦法“安啦”。
“小西，你不希望自己的秘密暴露出去吧？”
……果然。
才剛讓我不要警惕他，就立刻開口威脅我起來。
“你想怎樣？”
等對方真的開口想要提條件的時候，我反而冷靜了起來。
“如果你需要零花錢，只要你答應以後不再找我麻煩，我可以把我這個月的全部都給你。”
反正我不喜歡吃零食也不愛玩遊戲，零花錢充其量是用來買一些可能用得著的書。
然而他的目標似乎並不是錢。
“NONONONO~”
小夏搖了搖手指。
——是想要把我當成移動錢包麼？
我皺緊眉頭，開始思考對方的目的。
然而下一刻從小夏嘴裡說出來的答案卻完全超乎了我的意料。
“和我當朋友吧。”
比我高了半個頭的“少年”說。
“哈？”
我愣了一下，完全沒理解他在說什麼。
“我說，和我當朋友吧！”
然後小夏立刻又重複了一遍。
“……”
這個人說了什麼莫名其妙的話？
我呆愣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我說，你和我當朋友吧！”
“不用再重複一遍我也聽到了！”
“重要的事情說三遍這是常識嘛！”
小夏臉上掛著一貫的微笑，完全讓人分不清他是認真說還是在開玩笑。
“別鬧……”
我煩悶地退後一步，和小夏拉開距離。
我不知道小夏和其他人相處的時候是怎麼樣，但光憑這些天我和他發生的那些事情，我就不可能願意當他的朋友。這傢伙也清楚我那個好孩子的外殼只是偽裝，按理說應該也不會想和我接近才對。
“果然我還是把零花錢給你……”
“說這種話可不行哦？”
在我準備妥協的時候，小夏插嘴打斷了我的話。
“我是認真的。”
依然是那張和善的笑臉，態度卻與剛才稍微有些不一樣。
“這是條件。”
小夏單手叉腰指著我，說：“我替你保密，然後你要跟我做朋友。”
“不同於你學校裡交往的那些小鬼，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朋友。”
“如果不願意的話，我就讓你在別人面前路出馬腳。”
肯定的語氣，便彷彿只要他想，就能輕易撕開我這些年來構造的虛偽面具一樣。
——如果不想變成那樣，就按我說的做。
小夏如是說。
你是白痴嗎？
誰要跟你這種人當朋友啊？
雖然我想這麼說，但我實在不敢嘗試違背小夏。
從我明白到自己的與眾不同之後，我就一直在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
然後，撒下第一個謊言的我為了粉飾這個謊言又說了更多謊話。
如果因為小夏被大家發現我其實是個大騙子，我的人生恐怕都會因此終結。
這樣的代價太大，我不敢去賭。
所以……
“就讓我們……”
“成為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