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夏成為朋友之後,我很快就代入了朋友這個角色。
如果非要說個原因的話,大概是我一直都把學校和家附近的玩伴們當成和自己不對等的小鬼,內心深處其實還是會感到孤獨吧。
小夏是我碰到的第一個能夠平等交流的物件。
和小夏成為朋友的第一天,在他的要求下,我將自己小心翼翼偽裝自己的原因說了出來。
本以為我會被嘲笑,小夏卻只是靜靜地聽我說完,眼睛裡閃爍著別樣的光芒。
和小夏成為朋友的第二天,他告訴我自己也和我有類似的遭遇,不過和選擇偽裝的我不同,他將自己的成熟全部表現了出來,也因為這個緣故,他才從老家被身為科學家的父母接到城市來培養。
和小夏成為朋友的第三天,他向我坦白了跟蹤過我的事,並且毫不掩飾地說:“尾隨朋友這種事怎麼能叫跟蹤?”
“那時我們還不是朋友吧……而且你剛才是不是說了‘尾隨’?!”
和小夏成為朋友的第四天,他跟我說要回老家過暑假,並且要求我也跟著一起去。
明明才剛成為朋友不久,我還有暑期補習班的預定,我卻想也不想就答應了這件事。
我實在沒辦法對自己現在的生活感到滿意。
補習班老師教的東西,好無聊。
附近小鬼們的遊戲,好無聊。
電視上演的節目也好無聊。
我不喜歡被父母當成小孩子。
明明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生活方式,我卻開始不滿足起來。
我希望像小夏那樣盡情將真實的自己展露出來。
我希望得到大家的認可。
我希望找到不必說謊也能生活下去的道路。
於是我像個任性的小鬼一樣跟在小夏身後,企圖從他的生活中找到自己的方向。
那個夏天,我和小夏走遍了連綿無盡的大山。
每個清晨,寄居在同樣居住在那個小山村叔父家的我吃過早飯就會匆匆忙忙地趕到小夏家,接過小夏奶奶準備的午飯,跟在他身後,走進那個我從來沒有瞭解過的廣闊天地。
我們漫步森林裡,睡過草甸間。
收集植物的種子種在小夏家後面的空地,摘下豔麗的漿果吃到連續腹瀉好幾天。
幾乎每天我們都會待到傍晚才會回來,有時候還會跟家裡打過招呼之後去看大山裡的星空。
雖然每次都被罵得夠嗆,不過我還是很高興。
這一點,想必小夏也是一樣。
從回到這裡開始,她就卸下了和善的偽裝,取而代之的是讓見到的人都會被他感染的愉快笑容。
然而這樣的日子終究沒辦法持續太久。
因為某些原因,小夏並沒有去學校。
在我上學的日子,小夏便彷彿失蹤了一般,即便偶爾能透過陽臺對面的視窗看到她的身影,也是匆匆打過招呼便去忙她的事情。
我們能一起行動的時間,只有暑假。
第一個夏天,我遇見了他。
跨過一米不到的距離,透過陽臺來到這個封閉的世界,帶著我去到向往已久的廣闊天地。
第二個夏天,我們滿大山的跑。
“小西,這邊!”
小夏的聲音彷彿就在耳邊。
“小西,那邊山澗裡有魚!”
“小西,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上來!”
“小西,你也嚐嚐這個野果。”
“小西,你臉色不太對勁啊?”
“……”
第三個夏天,我們開始說起生活中的瑣事——其實也只有我在說而已。
說起自己在學校裡發生的糗事,他會被我逗笑,談到去世的奶奶,他也跟著我哭。
那晚躺在草地上看到的星空,無限寬廣,卻彷彿觸手可及。
當我偏過頭時,小夏的側臉就在眼前,可無法抹去的寂寞卻令我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小西,你也快成為初中生了。”
“嗯。”
“小西,你明天就要走了吧?”
“嗯。”
“小西,你明年不會來了嗎?”
“嗯。”
“小西,以後還會有人叫你小西嗎?”
“……”
“小西,我會寂寞。”
“嗯……”
看著悠遠的星空,小夏伸出手來。
“彷彿能把它們抓在手裡。”
沒能聽明白這句話的我跟著伸出了手,透過指間的縫隙看到的星空,依舊如此美麗。
“小西,我們來立下一個約定吧。”
遮去星光的手掌使小夏的臉隱藏在黑暗之中,讓我沒辦法看清楚他的表情。
“我堅信我們總有一天會在這片星空下重逢。”
微弱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若不是手掌沒有什麼感覺,我甚至會以為那會不會是夏夜的風在私語。
“等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就一起去更多地方,看更多的風景。”
“到誰也不認識我們的鄰海小鎮,走在海邊的堤壩,與海鷗一起看著蔚藍的天空與寬廣的大海。”
說完這句話之後,小夏偏過頭來看著我,臉上帶著如同工藝品般觸之即碎的笑容。
“——就這麼約定了。”
嗯,就這麼約定了。
我這麼說著,想要碰觸那張笑臉。
“咻。”
一道細微的輕響將我腦海中閃過的一幕幕畫面擊碎。
那個曾經對我伸出手來的少女此刻正站在臥室門口,臉上滿是擔心與焦急。
額頭上的一個血洞將她的表情定格在這一刻,使我即便沒辦法掙脫束縛好好看看她的臉,也能清楚地感覺到剛才那一刻千夏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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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見你了。
說完這句話之後,少女真的從遙遠的城市來到我身邊。
獨自度過了這麼長時間,本以為終於可以實現那個約定,這一切卻在剛才那聲輕響中結束了。
少女安靜地躺在臥室門前,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衣服也沒有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弄髒。
黑色的馬尾就像一朵灰暗的花,額頭上的血洞如同點在眉心的一點稍大的硃砂,將她的臉龐映襯得美麗不可方物。
“這就是你們這些怪物的下場!”
千夏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客廳裡傳來青年暢快的笑聲。
蒼白的面孔帶著扭曲的表情,消瘦的身軀形如惡鬼。
青年來到臥室,用短匕割開綁住我手腳的粗繩,看似瘦弱的身軀卻爆發出強大的力量一把將我扛起來,無論我怎麼掙扎或嘶喊都無濟於事。
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悶哼,我就被青年直接扔在千夏身旁。
這種高度直接被摔到地上雖然不會導致昏迷或者骨折,不過疼痛卻在所難免。
然而比起肉體上的痛苦,更令我恐懼的是內心的空虛。
直到遇見千夏之前,我一直生活在謊言的世界裡。
家人也好、同學也罷,就連經常和小孩子打交道的老師們都沒辦法識破我的謊話。
但是千夏不一樣。
搬到隔壁的那天起,她就帶著怪異的笑容觀察我的一舉一動。
在確定了某些事實之後,她對孤身一人的我伸出了手。
她說“成為朋友吧”,我們便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她說“立下約定吧”,於是就從相隔了不知多遠的城市趕來與我相見。
在父母過世之後,我無數次體會到真正的孤獨。
唯一支撐我的,便是這個不知能不能實現的約定。
哪怕永遠無法相見,我也能懷抱這樣的希望獨自一人生活下去。
然而今天,這一切都在我面前被撕得粉碎。
“本來只想獵殺通緝名單上的這一隻,沒想到還有額外收穫。”
青年緩緩從懷中掏出一把裝了消音器的手槍。
對準跪坐在千夏身旁的我,緩緩扣下扳機。
“去死吧,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