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節
吃過晚飯，除了秀梅和玉貞在緊張地安排客人的床鋪以外，其它人就著桌上的一盞油燈，在說著曾經的種種往事，只有寶財一改過去愛管事的脾氣，默默地坐在角落裡不言不語。方平打量他幾眼，發現他的形像非常落魄，意志也很消沉，一臉頹廢的樣子，便又記起李寶財剛進來的時候，好象要說什麼。他於是關切地注視著他，問道：“寶財，你們家到底出了什事啊？”
“舅哥！我的店子被日本鬼子的炮彈炸了，我和方香白忙活了二十年。”提起這件事情，李寶財不由得又哭喪起來。
面對寶財帶來的噩耗，方平的心一陣緊縮，更加著急地追問道：“你們的人沒有炸著吧！對了，天佑和志高呢？”問到這裡，他不禁打了個寒顫，頭上象是澆了一瓢涼水，從頭涼到了腳尖上。
面對方平的這一轉變，志清連忙掏出志高的信來，告訴道：“爹！您別問姑爹了，看了志高的信就會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他說罷，小心地用雙手把志高的信遞給方平。
方平滿臉疑雲地接過信來，只見上面血跡和著淚跡，斑斑點點，一行行熟悉的字跡印入眼簾，耳邊也恍惚響起了志高那很少出現過的低沉而哭泣的聲音：
尊敬的爹！媽！
你們好嗎？
不孝兒子已經兩年沒有回去看你們了。本來說是大學一畢業就回老家來，娶一房漂亮的媳婦，生幾個可愛的兒女，和你們一起過你們創造的幸福生活；這一切本來是唾手可得、理所當然的，也是你們早就盼望的。可是，就是這種人生最簡單的要求，眼下看起來也是不可能的了。
武漢被佔了！大半個中國被佔了！你們那裡在不久的將來也可能難逃厄運。
好好的家就被他們這樣毀了！好好的同胞被他們殺了！純貞的姐妹被他們姦汙了……這一切都是他們闖到別人家裡來犯下的罪行！！
您也許怎麼都想象不出他們有多麼的殘忍！……
我們家過年殺豬都要燒香祭拜乞求上天恕罪，而他們呢！他們可以把待乳的孩子穿在刺刀上玩耍，還微笑著舔食著滴在嘴邊的血跡；甚至活活地剝下人皮去做他們胯下的馬鞍！……
您想象著這樣的場景就一定要吐了吧！而這些慘狀卻實實在在地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
您那麼偏愛我們祖宗留下的華夏文明，那麼敬佩我們祖宗彰顯出的輝煌和智慧。您一直以這種文明和志慧而驕傲，以這種文明和志慧作為目標。可是您再看看現在，這些文明有的正在遭受魔鬼們掠奪，有的卻被魔鬼的鐵蹄踐踏。
現在有誰能告訴我們這些子孫？我們的國家到底怎麼啦？幾千年文化養育出來的四萬萬同胞的大國啊！你們到底怎麼啦？難道就是這樣讓人任意宰割嗎？
淚水感動不了魔鬼，乞求感動不了蒼天，不想讓魔鬼蠶食，我們就要奮起反抗！
起來了、您最愛的兒子。站出來了，您最牽掛的兒子。我走了，您不要期盼，已經有千千萬萬的父母再也盼不回他們的兒子了。
為了在生的所有的父母，兒子必須勇敢地站到魔鬼面前去，去撕殺！去拼搏！去奪回我們的文明！奪回我們的自由！奪回我們祖先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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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去也許是永別，也許是再見，但是，您要相信，您養育出來的兒子是不會辱沒祖宗玷汙家門的。因為，他也是炎黃子孫。
我如果不再回來，您要高興，因為，這一定是家門的光榮！
我如果還能回來，那便是老天眷顧我們的血肉親情，到了那時，我再來給您善養天年，一起重溫華夏五千年的文明。那裡面是一個永不厭倦的樂園……。
還有母親，她的善良是中華大地上所有婦女身上特有品德，她的果斷和志慧則是祖祖輩輩遺傳下來的精髓，她用這種精髓曾經帶著全家人走向輝煌。從今以後，她將要用這種精髓帶著這一家人走過一段艱難的歷程……。
有了爹媽用心的護衛，所有的兄弟妹妹我就不再一一道別了，我真心希望家裡的每一個人都能等到日出的那一天。
爹！兒子最後祝您永遠都是好運，也期盼家裡人跟著您永遠平安，幸福。
母親！希望您抽空也關心一下自己，因為方家只要有了您，有了爹，就有了希望
不孝之子志高奉上
三八年最痛心的日子
看到這裡，方平拿著信紙的手在顫抖。他覺得這封信太沉太沉，幾乎要用他全部生命的力量來捧讀，這上面的句句訴說，句句吶喊，字字淚，聲聲血，如訴如泣，彷彿不是文字組成，而是兒子發自肺腑的聲音。他還彷彿看到兒子那並不彪悍的身軀馳騁在血與火的疆場上。
他默默站起來向那黑暗的蒼天下走去。他要去問問蒼山，為什麼給魔鬼也披上了一張人皮，讓他們漂洋過海地來殘殺這些善良的人們。
看著父親失常的表情，志明趕到門邊，輕聲問道：“爹，給我看看。”
方平默默地把信遞給志明，腳步卻仍然向著寒風蕭蕭的黑暗中走去。志清連忙拿上一件衣服，跟隨著他走向漆黑而寒冷的夜空裡。
方平又站在了他早晨站過的地方，這地方彷彿成了他與天地對話的平臺。此等時候，不管你怎樣睜大眼睛，黑暗中，白天孕育生命的青山，此時只有黑乎乎的輪廓，看不出一點生命的跡象，好象是睡過去了一樣。但是，進化的生命不會因為此時黑暗的籠罩而停止他們對太陽的嚮往，相反，對光明的渴望更加促使他們對黑暗的憎惡，為了明天的光明就必須起來趕走黑暗的籠罩。只要有了抗擊，黑暗過後的太陽將會更加美麗，經過了黑暗的人們對光明也會更加珍惜。
志清將衣服披到父親身上，默默地陪他站著，不忍心去打攪他與山神地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