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次元 > 當命運已到盡頭最新章節列表 > 08 說無間苦 中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08 說無間苦 中

正午,黃沙漫天。

繆難飛站在一群豺狼的屍首中,渾身浴血,神色疲憊,身後是一輛破破爛爛的越野車。

這是祂進入昭陰大沙漠的第三日。

在這片望不到盡頭的黃沙上,繆難飛已經前行了上萬公裡,可這點距離對橫貫天朝北部,東西長達1100公里,南北寬約530公里,佔地面積足有四十五萬平方公裡的天朝第一大沙漠昭陰大沙漠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

認真地算,繆難飛剛剛走出昭陰大沙漠的最外圍。

檢查了一下車輛的受損程度,繆難飛難得的嘆了一口氣,知道修不好了,便收拾好行李,頭也不回地棄車而去。

繆難飛走後不久,被血腥味吸引而來的掠食者們在這裡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戰鬥。

那輛破破爛爛的越野車被一隻黃色的巨蜥蜴一尾巴拍碎。

星華奉肇,全世界不足百輛的座駕,集齊了最頂尖的技術,最優秀的匠人,最稀有的材料的超豪華車就這麼稀巴爛了,若是讓識貨的人看見,不知道要心疼成什麼樣子。

一百四十多公裡外,繆難飛席地而坐。

忽然,祂面色一變。

咚!咚!咚!繆難飛的胸膛裡傳出一連串緩慢而有節奏的異響。

“火種甦醒了。”

祂閉上眼,細細的體悟。

頃刻間,就見到虛空中有一團金焰靜靜地燃燒著,繆難飛為之震撼又為之嗟嘆:“何等博大慈愛之力!與之相較,人竟是如此渺小卑微之物嗎?”

登臨武聖的武道修為、與天下武者為敵的豪情壯志、同各大門派的明爭暗鬥、為了未來的種種籌劃,繆難飛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這一刻,在火種甦醒的瞬間變得無足輕重了。

“可惜,終究是外物。”

繆難飛到底是修身養性多年,不多時便回過神來,呼出一口氣,“還是準備出發吧!”

時間過去十天。

繆難飛終於走到了戈壁灘的盡頭,再往稍前走一段路就是昭陰大沙漠內圍,TFER達到10.0~60.0的D級危險區。

一般來說,沒有人會往那裡面去,不論是教會的苦修士、尋求突破極限的武者還是科學考察團隊甚至沙盜、變異的人獸都不會往那裡面去。因為那裡是一片荒漠,基本上不存在動植物,並且有強大的輻射,正常人在裡面待一週左右就可能患上極為嚴重的輻射病。

繆難飛也該在這裡止步的,但不巧的是祂此行的目的在比D級危險區更危險更深入的C級危險區也就是靠近沙漠核心地帶的地方。

祂只能選擇往前走。

至於緣由,要從兩個多月前說起。

兩個月之前,瑞陽紹寧的季家家主季心大壽,廣邀天下武者,繆難飛亦在其中。

收到邀請函時,繆難飛本想回絕,可轉念一想,就明白自己怕是不得不去了,季心不可能不知道祂的名聲,卻遣孫女送來邀請函,再聯絡到季家如今的局面,不難猜出這是要與祂結盟的訊號。

如果是以前,繆難飛不用想就可以拒絕,可現在就不一樣了,不得不反覆的分析其中的利弊。

季家現狀慘淡,後輩弟子中也沒有有出息的,全靠家主季心一人撐著局面,急需外援。另一方面,季心此人活了一百七十三歲,可謂是一個活化石,又擅長經營名聲,論輩分、威望武林中無人能及,除了實力上稍有欠缺外沒有別的缺點。

對他們來說,繆難飛堂堂武聖之尊,可謂是武林中最強的外援,而且聲望不足、無勢力支撐又性子淡泊,不懼其反客為主。

而對繆難飛來說,欠缺武力的季家必然倚重自己而不敢多加約束,能最大限度的保證自由,並且能彌補自己在勢力上的空缺,使自己不必再單打獨鬥。

最重要的是季心為了表示誠意同時也為了兩方的合作順利進行,勢必主動出面牽頭促使繆難飛同各大武道流派和解。以季心的威望,諸門派哪怕再不願意都得坐下來談。唯一的壞處就是免不了要牽扯到世俗名利中去,影響武道修行。

可仔細想想,歸一境界本來就不是靠尋常方法可以突破的,哪怕是從現在開始閉關一直到死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再往前需要機緣。

但若一個人孤身在天下闖蕩,怕是窮極一生也找不到突破的機緣。

唯有集眾人力。

繆難飛想清楚這些,便備了一份極重的壽禮赴宴去了。

季心老懷大慰,在和繆難飛詳細談過後,當天就設了一個私宴,請來各大門派的上層。

私宴上,繆難飛態度謙遜,幾乎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又有季心背書,再加上季家承諾出讓的一部分利益,各大門派的上層思量再三,到底還是同他和解了。

接下來,只要在壽宴上昭告天下,整個事情就算是圓滿解決了。

各大門派撤了,小門小派無利可圖自己也就散了,邪道術士及殺手組織沒錢也不可能主動來找麻煩,剩下的不過是和繆難飛結了死仇的個人而已,有的是時間和機會去一個個收拾,甚至就那麼放著不管也行。

季心擺下凌燕宴,廣邀天下武者,自然不可能是只為了給自己過壽,實際上是另有目的。

是來自當今皇帝的授意,要將整個武林納入政府的管控範圍,同時也希望各派武者加入軍隊為國出力。

武者各方面能力都遠遠凌駕於常人之上,又不服從管束,從古至今一直都是最讓統治階級頭疼的一個群體。為了穩固社稷,統治者什麼手段沒用過,打壓、拉攏、分化等手段一個都沒落下,可都起不了多大作用。

只要武聖一出,不管是如何精彩的籌劃都立時化作泡影。

在古代,武聖的天象場一出任你有百萬大軍也要潰逃,哪怕是到了近代槍炮主宰世界的時候,能隨意出入各國要地的武聖也是核武器一樣的存在。

然而當今之世界與以往不同,武聖再厲害也及不上有紋章之力加持的軍隊。

因此,將武林這個從前管不得的灰色地帶納入政府的管控範圍早已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武者都很聰明,沒有人看不清世事,早有為國效力的聲音,只是發起人威望不足,而且還有兩件事讓他們有所顧忌。

第一件事,二十多年前,當今聖上登基時,武者們以為民除害為名,接二連三的發起刺殺行動。

據事後統計,刺客最多的一天,皇帝被行刺了二十一次。

第二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傳承問題,對武者們來說傳承重過一切,上至祖師道統,下至三教九流,甚至殺手組織及邪道術師等都是如此。

繆難飛堂堂武聖可做武林魁首的人物卻被天下武者追殺就是因為亂了師承。

傳承不受干涉,這是武者們的底線。

如果做不到這一點,想將武林納入掌中是不可能的,武者們寧可燒掉所有典籍,與政府戰至最後一兵一卒。與之相對的,只要皇帝做好了第二件事情,哪怕要追究第一件事情,殺的各派人頭滾滾,武者們也甘願獻身,俯首就戮。

武者是一股絕大潛在力量。

這一點,皇帝明白,議會也明白。

經過多次討論,議會已經制定出相應的法律法規,只差一個公佈的時機。

那個時機最終被選在了仙翁季心一百七十三歲的壽宴上,宣讀人也是舉足輕重,正是十二列侯之一的瑞陽侯師溫瑜。面對如此誠意,各派自然不敢給臉不要臉,欣然響應。但是為了國家的威嚴,皇帝被刺殺的事情也不能一下子揭過去,總要有個過得去的交代。

於是,武者們被授予了一個難題:進入昭陰大沙漠的靠近核心的地段,在那裡埋下一顆象徵文明與秩序的火種,以待將來收復之用。

當時所有人都大驚失色。

靠近昭陰大沙漠核心的地段最少也是C級危險區,TFER達到60.0以上,正常人在那裡連一息都撐不了,武者雖說能力遠超常人,可到底還是人類,在對抗輻射方面甚至還不如一些天賦異稟的普通人。更何況,不同於有較小可能產生魔物的D級危險區,C級危險區裡一定存在著大量下級魔物。魔物和人類不同,不吃天象場那一套,不管是化境尊者還是道極武聖,在魔物面前的表現不會比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的軍隊好到哪裡去。

昭陰大沙漠只有最外圍的一小圈有地圖,再往前的地方元炁、磁場絮亂,只能依靠地貌和頭頂上的太陽辨認方向。

在這片面積四十五萬多平方公裡的荒漠裡迷失,後果是什麼?

再想想,以昭陰大沙漠極端惡劣的天氣與自然環境,一般的越野車在那裡跑不了三千裡就得廢掉,哪怕是換上最好的車輛也頂多走到D級危險區的邊界,即就是說接下來要徒步而行,考慮到各方面因素,一去一回最起碼也需要三年多的時間吧!

三年多的時間一直呆在見不到除了自己之外任何一個人的文明所無法觸及的荒漠要承受多大的精神壓力?

食物和水源的供給怎麼解決?

從D級危險區開始的地帶幾乎不存在水源和動植物,再往裡的C級危險區更是徹底地荒蕪地,沒有水源沒有生命。而要穿過三十四萬多平方公裡的龐大地帶,沒有足夠的供給是不可能的。

就在大部分人為難的時候,有一個人對繆難飛發難了。

那人是寒泉山莊的二公子張康成,在許多年前,被當時年僅十四歲的繆難飛打傷,廢去一雙腿腳。

此人恨毒了繆難飛,便夥同其他人出言將繆難飛推至風口浪尖。

迫不得已,也為了消弭這些人的怨恨,繆難飛接下了使命。

準備了數月,交代好後事,繆難飛進入昭陰大沙漠,先是驅車行駛了一萬多公裡,而後又步行五千四百多公里,一共花了十三日的時間,總算是到了D級危險區的邊界。

繆難飛回望身後那近乎無盡的戈壁。

一時間豪情萬丈,繆難飛雖不通詩理,卻也似模似樣的賦詩一首:

天蒼蒼,地茫茫。

風吹砂,礫石走飛。

鳥獸無蹤。

人煙不見。

好一絕地!

作完這首詩,繆難飛返身回去,在不遠處的洞穴裡平靜地吃了些乾糧,喝了水,又打坐冥想了一會兒,便進入了深深的睡眠。

繆難飛不打算立即進入D級危險區。

天色將晚。疲憊的身體與精神也需要恢復。

第二天早上,繆難飛正式進入了D級危險區,很難形容這裡景象:

天空無雲,卻有驚雷和閃電憑空而生。四下刮著昏黃的風,目光所及全都是大小不一的沙丘,並且大部分沙丘都在不停地移動,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變換著方位,讓人分辨不來東南西北。

無聲無息間。

一道閃電自繆難飛上空劈下來。

繆難飛神色未動,身形微側,接著就見那道髮絲粗細的閃電擦著祂的身體打過去,鑽進地下。

“不是閃電。”

繆難飛蹲下身,摸著地面,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這憑空而來的閃電看似閃電實則不是,它沒有溫度,亮度不高僅是人眼能識別的程度,而且它發生的時候空氣裡沒有一絲變化,沒有膨脹移動,沒有形成波浪,沒有振動發聲,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就叫虛電吧!”

繆難飛為這個新發現的現象取了名字。

虛電打在地上之後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看不出有什麼影響。可繆難飛知道,絕對不能讓虛電打在身上。

一旦被打中就萬劫不復了。

繆難飛有這樣的感覺。

但凡武道有成者,都於冥冥中有一點靈光,能不見不聞,覺險而避。而這當中,尤以武聖為最,有“至誠如神,可以前知。”的美譽。

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

繆難飛正思索著,突然面色一變,雙腿發力往右前方撲去。就在繆難飛躍起的同時,地下傳出一聲悶響。原地立時塌陷下去,形成一個大坑,裡面的砂礫像液體一樣流動著湧入坑底。

這片沙漠裡到處都是流沙坑。

虛浮漂移的流沙表面一旦受到干擾就迅速地“液化”,很快的跑到地下去。

“雖然還不能確認兩者間的聯絡。”

繆難飛拍拍土起身,慢條斯理的說:“但姑且就叫假雷吧!”

這假雷比虛電更為麻煩,因為它出現的地點可以是除人體外的任何一個地方,高空中、地下、沙丘內部甚至是繆難飛腳下,而且每次發生必定伴隨幹流沙現象。

不同於溼流沙,只要掌握訣竅很容易就能脫身。

幹流沙是致命的,一旦陷入其中,除非得到外界幫助,或自身擁有特異的能力,否則無法脫身。

接下來的日子,繆難飛一邊前行,一邊躲避著假雷虛電。

繆難飛遇到的最糟的情況莫過於假雷虛電一同來襲。

靈光示警不會有錯可人根據示警作出的判斷未必不會錯,繆難飛就有一次判斷失誤,躲過了虛電,卻險些陷入假雷造就的幹流沙。

十多日過去了。

繆難飛還處在沙丘的包圍中。

周遭的景象和數日前沒有如何變化,就好像繆難飛不曾移動一分一毫。

天地間一片死寂。

繆難飛獨身一人行走在茫茫的黃沙裡,不知走了有幾天,不知走了有多遠,除了昏黃的沙風,就唯有假雷、虛電這兩種危險的現象與其相伴。儘管是這樣枯燥乏味的生活,繆難飛的意志卻沒有絲毫消減,甚至享受起這種困境和苦難,與假雷虛電一同起舞,再於生死懸於一線的瞬間脫身。

時間推移,又過去了一年。

繆難飛來到了新的區域。

在這裡看不到太陽,因為風沙遮蔽了整個世界。

在這裡沒有假雷、虛電卻有更甚於二者之上的奇異景觀。無數巨大的沙柱氣勢洶洶地遊走在大地上。天空上飄舞著數不盡的流沙河,就彷彿千絲萬縷的絲帶,在正午的陽光下折射出絢麗而迷幻的光芒。

而這一切都源自憑空而來的怪風。

正是它將黃沙舉起到天上形成了那一條條流沙河,也正是它在地上打轉形成了那一根根沙柱。

看著面前瑰麗的景象,繆難飛面色沉重。

這飛沙地比之先前的地界,兇險何止勝過百倍。

怪風不知是如何組成,竟然無視體魄,直接催動人的魂魄。繆難飛只在邊界上吹了一會兒就頭暈目眩不知前後左右上下西東了。而且怪風充塞天地,如入其中根本避無可避。

再說流沙河與沙柱,流沙河遮天蔽日又時有傾洩,沙柱威力無匹又遊走不定,人在裡面根本辨認不了方向,一旦躲避不及被沙柱撞上或被流沙河掩埋都斷無生還之理。

再說說風與沙、流沙河與沙柱之間存在的不可思議的平衡,人在裡面穿行,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發一連串的反應,到時候億億萬黃沙傾洩而下,或無數沙柱一起襲來,封住四面八方,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下場都可想而知。

繆難飛在邊界上住了一個月,不停地觀察,不斷地嘗試,勉強找出一個通行的方法。

只是,這個方法對人負荷太重。

進入新區域的第五日。

“該死的。”繆難飛朝著遠方狠狠的丟出一物。那是祂帶進沙漠的軍糧,不知為何竟生出來毒素。毒素不是很猛烈,卻能殺人於無形。

繆難飛本想以武聖之體硬抗過去。

可此毒遠比祂想象恐怖,不得已而棄之。

那毒素進入人體後就像扎了根似的根本無法除去,而且越往高輻射地區走毒性越深,若不是及時察覺了這一點,繆難飛怕是到死都想不明白武聖之體為何失效。

又十多天後。

仿徨在沙柱的迷陣裡,繆難飛眼前昏黃一片,看不見遠方。

黃沙被不停歇的風捲到天上,就再不下來。

剛開始的時候,繆難飛不止一次的想過,那一粒粒飛上了天空的沙就像是迷失了方向的自己,躑躅著尋不到根。

天空、大地都是同樣的昏黃,這次旅途好像永遠都沒有盡頭。

世界從未如此廣闊過,廣闊的人找不見自己,也從未如此狹小過,狹小的連一個人都容納不下。

太陽每月只有兩日或三日才會短暫的現出身形,其他時候都藏在厚厚的沙帶後邊,唯有從流沙河透過的無處不在的微弱的光在訴說著白天與黑夜的顏色。

時間推移,又一年過去了。

“水······”

繆難飛自言自語著,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壺,對嘴喝了幾口,又放進懷裡,繼續往前走。

小壺黑黑的看上去不怎麼起眼,卻是繆難飛此行最大的依仗,它是皇帝賜下來的一件奇物,叫無盡壺,能憑空產生少許清水。

沙柱仍在不停地變換方位,彷彿在嘲笑祂。

無情的風不斷的削弱祂的精神。

貪婪的輻射滲入祂的骨髓。

時不時的,就有怨恨祂的人或是被祂殺死的人出現在祂面前,嗤笑著說道:“看,你過不去的!”

“滾!”

幻象散去。

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繆難飛眼中只剩下麻木與深深的疲憊。

繆難飛此時的狀況糟糕到了極點。

百草金華玉和紫肉丹雖然功效非凡但終究不是正常食物,致使體內營養平衡失調。消化及排洩系統久不動用已生出弊病。五臟六腑及骨血被毒性侵蝕,疼痛難忍。皮膚在輻射下產生了輕微的變異。

不帶虛言地說,繆難飛這一生從未如此虛弱過,哪怕是少不更事的時候也勝過此時百倍。

肉體的虛弱進一步削弱了飽受病痛及孤獨折磨的精神。

繆難飛踏入武道伊始就習練一門秘法,能將睡眠的結構打亂,依照自己的需求把人體所需要的整段的睡眠時間分散在24小時中,每次多則十幾分鍾,少則幾十秒,就像貓打盹兒一樣。而且每次入睡的時都能進入極深的休眠,質量遠超常人。

因此,對祂來說,是不存在白天黑夜之分的。

除了行俠仗義或有其他事務纏身的時候,繆難飛能每日練武二十個小時以上的時間。

只有自己一個人醒著的黑夜。

只有自己一個人的練習場。

二十多年下來,繆難飛似乎早就習慣了孤獨。

可在這段漫長的看不到盡頭的旅途上,繆難飛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錯了,“我並沒有習慣孤獨。孤獨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飢渴,人怎麼可能習慣飢渴呢?”

繆難飛品味到孤獨,那是一種不可抵抗的恐懼,更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飢渴:整個世界只剩下一個人存在。除了你就是世界,沒有別的人的存在。時間失去了意義,彷彿胸中懷著的一切都已經死去。

你將要枯竭,就像得不到澆灌的花。

為了對抗孤獨,繆難飛開始努力地回想過去,試圖抓住什麼東西、什麼人、什麼關係,僅僅為了儲存一個幻想--我並不孤獨,但痛苦產生了。一個問題出現在祂心裡,你知道你是什麼嗎?

繆難飛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所以有痛苦產生了。

寧羅的身影出現在繆難飛眼前,儘管有一刻忘記了孤獨,但下一刻又意識到這種關係或說情誼是不長久的。

我走了幾年了?

這麼長時間,她會不會變心?

我和她的相識太過普通了,她會不會不記得了?

我相貌平平,她會不會只是在利用我?

她有沒有真的愛過我?

她是不是一直在恨我?

我的付出會是徒勞的嗎?

我······

“住嘴!”

繆難飛一次次的說不,一次次的痛斥自己的軟弱,但在內心的深處卻有一個聲音這樣說:“多麼美妙,這個人多麼美妙,這種關係多麼美妙,但是在幻想背後呢?”

“住嘴!”

回憶帶來了肯定的安慰,壓制著恐懼,多多少少使得祂感到好一點了。最少,祂可以試著去感到好一點了,假裝去感到好一些。

痛苦並沒有因為回憶而有所減弱,相反它越加熾烈。

我走到了嗎?

快了。

我快走到了嗎?

快了。

我變得這麼醜這麼虛弱,她還能認出來嗎?她還願意認出來嗎?

她一定能認出來。

我······

“不。”

不管繆難飛怎麼去否定,疑問還是從心底冒出來。

明天會不是這樣?不是這樣。

人整個的生命都處在永恆的變化裡,沒有什麼是不變的。不管想要抓住什麼,在這飛速變換著的世界中都是徒勞的。

人抓不住任何東西。

人希翼某種東西永恆不變,然而它們都會改變,健康、力量、金錢、感情、權力地位等等,沒有一樣能不改變。在時光流逝中,人終有一天會明白,現實只是按照它自身的規律發展,不會依從誰的意願。

繆難飛希望寧羅永遠是祂的妻子,然而未來她可能會成為敵人,或者祂會失去她,她不再和祂在一起。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這都是可能的。

回憶被一遍一遍的咀嚼,連殘渣也被消化。

但使命還沒完成。

旅途仍未結束。

但繆難飛已經被摧毀了,腦空空如也了,心乾涸了。

從來都沒有如此漫長的處在孤獨裡,從來都沒有如此深刻地瞭解到「不在」的可怕,從來都沒有如此徹底地拜倒在恐懼面前。

忘記了怎麼說話。

忘記了怎麼去書寫文字。

我不存在了。

那個名為自我的東西就像垃圾一樣被丟棄了,就像是砂礫一般隨風而散了。

不知過了多久。繆難飛渡過了飛沙地,走到了C級危險區的邊界上,但卻茫然不覺,只是猶如行屍走肉般不斷地向前走著,走著,然後突然地倒了下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繆難飛從黃沙堆裡爬出來,就要再往前走。

就在這個時候,被祂埋入體內的火種發出一股熱流,直衝天靈蓋而去。

繆難飛又暈倒了下去。

黃沙被風搬運而來,覆在繆難飛的身上。

祂被安置在沙做的墳墓中,像是一粒麥種被深藏在地下。

火種跳動著。

在祂意識的深處,萬籟寂靜。

突地,一聲驚雷炸響。

那如影隨形的死亡的幻影被炸得粉碎,飢餓、恐懼與孤獨的苦楚如同在陽光下的冰雪消融得無影無蹤。

新的生機在幽暗的地底孕育出來。

乾涸的心得到了滋潤。

三日後,一隻手破開了沙土的墳墓,繆難飛從中鑽了出來,就如同萌發的種子破開了地面。此時,繆難飛的肉體衰弱到了極限,靈魂卻從深淵中復起,在破碎中重新樹立,自卑微中被高舉,超乎萬人與萬靈之上。

繆難飛看向前方,從祂站立的地方開始地勢逐漸降低,到視線的盡頭純粹就是一片荒蕪。

地面上沒有沙子沒有土壤,只有光禿禿的嶙峋詭怪的岩石。岩石圈裸露在空氣裡,本該覆在上面的土壤層卻不翼而飛。

這正是魔物存在的證明。

唯有它們能有如此恐怖的胃口。

荒蕪區離這個交界地帶有一千多公裡,以繆難飛現在的狀況,不眠不休地走上七八日就能走到,考慮到休息,恐怕得大半個月走,而一旦踏入荒蕪區,在裡面遊蕩的魔物叢集就會蜂擁而至吧。

若是全勝之時,繆難飛尚有一定把握從中突圍,可以如今這幅油盡燈枯的樣子,怕是連一匹魔物也敵不過吧!

不過,繆難飛本來就沒打算靠武力硬闖過去。

祂準備了一門秘法--枯蟬避劫法,是折壽損命以避死劫的法門,只消運轉此法再以特製的石漆裹身就能不被魔物發現,從而達到儘可能安全地出入荒蕪區的目的。

只是現在,有一個比魔物的叢集更為致命的問題出現在繆難飛面前。

那就是食物的匱乏。百草金華玉和紫肉丹所剩無幾了,恐怕已經不足以支撐接下來的路途。

“怎麼辦?要從這裡折返嗎?

繆難飛自問。

現在就從這裡折返,如果運氣好的話,能順利渡過飛沙地而不迷失,再橫穿流沙陷地,靠僅剩的百草金華玉和紫肉丹也許便足夠了,更能免去枯蟬避劫法的折壽損命的弊端。可若是繼續前進,僅剩的百草金華玉和紫肉丹就一定不夠了。

人算不抵天算,飛沙地的艱險遠在繆難飛的想象之外。

繆難飛來時有事先儲存在體內的大量的血氣,有未生出毒素的軍糧,還有充足的百草金華玉和紫肉丹,即便如此,依舊在飛沙地折戟沉沙,迷失了不知多久,耗盡了一身精元血氣。

來時尚且如此,去時又該如何?

精元血氣耗盡了,軍糧沒了,百草金華玉和紫肉丹也不夠了,沒有這些,就憑這幅連風都經不起的乾屍一般的軀體要如何渡過飛沙地、流沙陷地?

如果不能活著回去,就算是完成了使命又如何?

繆難飛是武聖,當世唯一的武聖,倘若有紋章之力加身,從而借得地脈之力,立時就是人世間第一高手!

這樣的人物,一次失敗算的了什麼?

一次失敗能動搖繆難飛嗎?

世間許多人的譭譽能動搖祂嗎?

繆難飛早過了意氣過剩的年紀,懂得了放下才是真的艱難。

而火種,這個任務與人類的命運息息相關嗎?恐怕不是,上至皇帝下至黎民百姓沒有一個人覺得這是必要的,能成了固然好,不成也沒什麼損失。那這個任務對繆難飛來說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沒有。

枯蟬避劫法折壽損命,百害於己身,繆難飛為了什麼而非要去削自己壽命?

折壽損命之後,繆難飛的根基勢必動搖,一身武道修為再不像以前那樣圓潤如意,頂多化境的戰力。到時候,季家還會像早先那樣倚重祂?仇人又如何會去畏懼祂?

武聖之力尚不足以保全妻兒,根基受損後又要如何保護?

······

眺望著那一片荒蕪,繆難飛想了很多很多,不去的理由堆積如山,可去的理由卻一個也沒有。

“那便去吧!”

繆難飛無聲地笑笑,先往身上刷上一層石漆,再以天象場催動枯蟬避劫法,將一點命中火散去,於原處生出一團鬼氣屍火,待體內每一寸血肉的生機滅絕,所有生氣逼出,就往那荒蕪之地行去。

前方苦厄地,乃十死無生之絕境,有不祥妖魔阻路,有死亡恐怖隨行。

這一去,路長且艱,也許就再回不來。

這一去,有愧於妻子。

可祂往前行著,笑著,輕聲對自己說著:“走吧,既然沒有去的理由,那便去吧!走吧,既然不去的理由堆積如山,那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