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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笛(4)

而在言談之中,畢飛陸靈也打聽到,這雜耍班子起始於十二年前,班主姓李,泠笙是他的孫女兒。

當年,年僅三歲的泠笙曾經被人販子拐走,李老頭兒急得兩眼一抹黑,差點沒昏死過去。老頭兒的兒子兒媳因意外身亡,就給他留下這麼一個寶貝疙瘩,他硬是撐住了一口氣,四處搜尋,逢人就問,終是找出了點線索。

當李老頭兒追到郊外林子裡的時候,卻見那人販子不知怎麼的,倒在地上,早已死去多時了,而泠笙卻是不見蹤影。李老頭兒在人販子身上摸索,想找出點什麼蛛絲馬跡,卻只摸到一個怪模怪樣的笛子。就在這時,他聽見女童咯咯的笑聲,還有“駕!駕!”的呼喝聲。

李老頭兒循聲望去,這一望,差點害他嚇掉半條命:泠笙,這三歲的小女娃兒,竟然騎著一隻小老虎,興高采烈的樣子。而那小老虎也半點不生氣,任她騎在背上,放肆地揉搓著兩隻毛絨絨的耳朵。

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自打泠笙碰上了小老虎,就黏上分不開了一般。李老頭兒開始也怕,生怕這老虎吃人,可防備著防備著,日子久了,也看出點門道了。這老虎看上去威武霸氣,可一遇上泠笙,就溫馴得跟只懶懶散散的大貓一樣。

那時,祖孫倆的日子著實不好過。家裡的壯年勞力都走得早,就這一老一小,背不能挑肩不能扛的,餬口都成問題,更別說還要養一隻吃肉的老虎了。李老頭兒愁啊,愁得頭髮大把大把掉,心裡的難處沒法發洩,他無意中摸索出那笛子吹,這一吹,卻讓周遭的草木全都枯了個一乾二淨。路過的人瞧見了,正嘖嘖稱奇呢,小泠笙正好又騎著老虎出來溜達,大夥兒一看:哦,這是雜耍呢,當下哐哐當當投起了銅板兒。

這巧合倒是給李老頭兒幫了大忙,指出了一條明路,謀個生計。從此,他便吹著骨笛,帶著泠笙和老虎,四處遊歷表演,賺點兒口糧錢。後來,爺孫倆又先後碰上了牟勇和予璽。他們兩個也像是“斐家兄妹”一樣,毛遂自薦前來投靠的。而這二人的加入,令這戲班子完全成了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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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大黃,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救了我對不對?”說起陳年舊事,泠笙水靈靈的眼睛笑彎成了月牙,她兩手捧起老虎的腦袋,親暱地磨蹭著對方的鼻子,任由那軟毛紮上自己水嫩的面頰。

那“王”字當頭、霸氣十足的猛獸,此時像是黏人的貓兒一般,慵懶地伏在泠笙的腳下,豎起尾巴輕輕地搖晃著,為她驅趕惱人的蚊蟲。

或許在旁人看來,這老虎是致命可怖的兇獸,但在泠笙的眼中,它卻仍是當年的那只又軟又傻的小老虎。這十二年來,他們陪伴著彼此長大,它是她在這世間最重要的朋友,這份交情不亞於手足同胞。

篝火燃燒發出輕微的聲響,眾人圍爐而坐,吃完這簡陋的晚餐之後,已經是深夜了。班主李老頭兒招呼大家各自休息,泠笙麻利地收拾了碗筷,予璽幫襯著收了鍋子,牟勇拍著肚皮躺倒在帳篷裡,而畢飛和陸靈則自告奮勇外出汲水。兩人各提了只木桶,並肩走向水井所在。

“畢師兄,你看哪個有問題?”一邊走,陸靈壓低了聲音詢問。

畢飛緩緩搖首:“只這片刻的工夫,尚未看出什麼蛛絲馬跡。但按照歸海兄先前所言,帝奴是見不得人好,見不得人開心快意,從這個角度逆向思索,這雜耍班子裡最美好的事物,我看無非是李班主與泠笙的祖孫之情,或是泠笙與那老虎之間的友誼。”

“還是畢師兄腦子好使,”陸靈笑道,凝望對方的目光裡滿是欽佩的神采,“我都沒想到,還能站在帝奴的角度逆向倒推。這麼看來,我們重點盯住牟勇和予璽就是。對了,說到那個四手的怪胎,方才師兄你使出寒冰符咒,別人都大呼小叫的,就他沒反應,半點不驚訝的樣子。”

畢飛微微斂眉,沉聲道:“予璽確實有些可疑,但旁人或驚或嘆,也可能是帝奴佯裝,咱們不能掉以輕心。”

二人邊說邊走,轉眼的工夫,便來到水井旁。一彎殘月映在井水之中,小桶驟然落下,砸碎銀月,蕩起粼粼波光。陸靈動作極快,打滿了兩桶水,左右手各提起一隻,搶著拎了起來。

瞧出她的殷勤,畢飛忙出言阻止:“師妹,讓我來罷。”

“你在天玄門耗了那麼多修為,正是需要靜養的時候。”陸靈頭也不回,一邊提著水向前走,一邊出言勸阻。

“我修為受損,也不是斷手斷腳,這等小事,我還是撐得住的。”畢飛無奈了。

“我沒說你撐不住啊,”陸靈扭頭,衝他粲然一笑,一雙星眸似是映著九天星辰,只聽她輕笑著道,“但我看不下去,我不想我喜歡的人受累,這還不成嗎?”

最直白的言語,道出心底最誠摯的想法來,喜愛與厭憎,從不加以掩飾,這便是陸靈了。

畢飛聞言一怔,不由停下了步子:自從叛出師門,踏上這條對抗應龍的江湖路,這一路走來,他與她經歷數度生死關頭,從相遇,到相知,成為可以為彼此守護背後的戰友……

井水輕漾,漸漸又恢復了平靜,破碎的粼光重新聚集,又匯成了那一彎淒冷的殘月。餘光瞥見了那彎銀月,畢飛心頭一緊,他立刻截斷飛散的思緒,自嘲地揚起唇角:

時匆匆,人難留。已不剩下幾日的他,又有什麼立場,去面對陸師妹的厚愛呢?

望著前方那漸行漸遠的窈窕身姿,畢飛默然無語,只是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