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次元 > 滄海行最新章節列表 > 骨笛(9)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骨笛(9)

◎ ◎ ◎

浮光影動,舊時種種,那受盡欺辱凌虐的半妖孩童,那潛藏山林孤身修行的青年,還有他與女娃娃初遇時候的諸般景象,連同那一顆紅豔豔的山楂糖,那一隻毛茸茸的小老虎,一齊由湧動的幻光所描繪,又在虛空中隨風而逝,無處可尋。

眼前的景象,令眾人都愣住了。他們先前還以為,予璽是由“魂煞”帝奴假扮,故意想搞垮這雜耍班子,看泠笙祖孫倆陷入困苦境地,並以此取樂。誰料得到,予璽非但不是暗藏的施暴者,反而是泠笙的守護人。

作為一介半妖,修行本就更加艱難,予璽卻將自己的內丹祭出,陪伴泠笙十餘年。更糟糕的是,就在半個時辰前,予璽親手擊殺了由他內丹幻化的老虎,換而言之,他親手將自個兒的內丹擊了個粉碎。也正是這個緣故,他才會妖力潰散,虛弱不堪。

此時的予璽,氣息早已絮亂,冷汗順著他的額角滑落,鬢邊青絲被汗水打溼黏在側臉之上,唇角還沾染著未幹的血痕,讓他的面色更顯虛弱蒼白。瞧他這般糟糕的狀況,小竹立刻吟唱“氣愈之術”的咒文,為他醫治傷勢。

歸海鳴冰眸一黯,冷聲道,“如此說來,帝奴的目標並非泠笙,而是予璽。”

畢飛立刻會意:“歸海兄說得不錯,我們原以為帝奴是要拆散泠笙祖孫,或是拆散泠笙與老虎大黃的情義,瞧見別人越是傷心痛苦,他就越是開心快意。現在看來,帝奴看中的人並不是泠笙,從頭到尾,他都是在針對予璽。”

聽見他二人的對話,予璽露出微微疑惑的神色,他以指為筆,在地上書寫:

——帝奴?

“魂煞·帝奴,乃是應龍四尊者之一,他妖力強大,狡詐奸猾,”畢飛簡略地解釋了帝奴的身份,接著分析道,“難怪在牟勇受傷、老虎遇刺的時候,我都感受到一種濃烈的妖氣。我原以為那是假扮予璽的帝奴所致,現在仔細回想,應該是帝奴的作為。若我猜得沒錯,予璽,你是感受到了妖力侵襲,才出手動作的吧?”

予璽不能言語,只是點了點頭。他從未聽說過什麼“應龍尊者”,什麼“魂煞帝奴”,他只是察覺到雜耍班子裡有妖氣縈繞。他分辨不出妖氣的來源,只得小心戒備,時時警惕。

在牟勇上臺之時,予璽忽感受到妖氣升騰,竟是覆在了牟勇所用的長矛之上。在那短短一瞬,予璽只能倉促出手,用匕首擊斷了長矛,否則矛尖早已戳穿了牟勇的喉管。

而泠笙與老虎大黃的表演,情勢也是相似。當時,他只覺得妖氣驟升,那股強大詭異的力量,竟是欺上了由他內丹所幻化的老虎,而他根本無法與之抗衡。眼看老虎受那陌生的妖氣操縱,張口就要傷及泠笙,在那電光石火之間,無法可想的予璽,只能出手擊殺了老虎,也親手粉碎了自己的內丹靈元。

直到此時此刻,畢飛他們才明白予璽出手的因由,心間亦隨之一沉:予璽一心救人,卻被誤解蒙冤,有口難辯,就連泠笙都不再相信他……

“糟了!”畢飛忽道,“帝奴使用妖法,逼迫予璽出手,造成這眾叛親離的局面。按他一貫殘忍的手法,他知道予璽最大的弱點就是泠笙,一定不會善罷甘休,這場戲還未結束……”

他話音未落,只見眼前紫光一閃。原來,予璽聽聞泠笙有難,當即強撐著一口氣,祭出僅剩的些許妖力,再度化光疾行,向戲班所在飛馳而去——

天幕沉沉,烏雲湧動,小雨點兒淅淅瀝瀝地降臨人間,潤溼了泥地聚成了水泊,並漾開一圈一圈的漣漪。戲臺下的觀眾們早已散去,只剩下臺上的泠笙,在這悽悽冷雨之中,抱緊了懷裡的老虎。

雨點打落在少女的面容之上,長長的睫羽之下,眼角滑落一行清流。冰冷的雨滴摻雜著溫熱的淚珠,滑落在老虎毛茸茸的腦袋上。平日裡最溫暖厚實的毛皮,此時卻漸漸變得冰冷,冷得她心裡一個趔趄,也讓她意識到,這位從小陪伴著她的好朋友,終是離她而去了……

“笙丫頭……”李班主長嘆一聲,他想出言勸慰,卻又覺得說什麼都是虛的。泠笙三歲時帶回來這一隻小老虎,這十餘年來的日日夜夜,他們走過大江南北,幾乎是寸步不離。因為長年旅行,泠笙沒有什麼同齡的夥伴,唯有這老虎與她一起長大。想到這裡,老頭兒又是一聲嘆息,本就枯槁蒼老的面容,此時顯得格外滄桑了。

就在泠笙與李班主為了大黃的死亡而傷懷之時,忽聽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傳來一個奇異的聲響。那聲音又尖又細,像是開心的笑聲,卻又無比的詭異:

“咦嘻嘻嘻,不就是一隻臭烘烘的大貓麼,死了就死了唄~”

尖細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李班主一驚,他四處張望,可連一個人影都沒有看見,而那詭譎的笑聲還在繼續: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哎呦呦,小妹子,看你這傷心的模樣哦,奴家可都有點心痛了呢~”

泠笙瞪大了眼,李班主也察覺了聲音的源頭,兩人驚異地望向戲臺的角落。在那裡,頂著小花帽的小猴兒,正咧開嘴角,衝他們露出了一口白牙。隨著“咦嘻嘻嘻”的詭笑,那小猴子的身形不斷變化,竟是變成了一個白麵朱唇、身披五彩霓裳的瘦弱男子——不是帝奴,還能是誰!

只聽帝奴嬌笑一聲,他捻起蘭花指,衝泠笙眨了眨眼睛,笑得無比妖嬈:“嘻嘻嘻,長了四隻手的怪胎半妖,竟然還將內丹送了人,哎呦呦,真是蠢得可愛哩。小妹子,我倒想看看,你究竟有什麼魅力,迷得那小妖怪神魂顛倒,連命都不要呦~”

“妖、妖孽啊!”眼見小猴子變成了人,李班主嚇得一屁股跌在地上,指著對方的手顫抖個不停。

“你……你在說些什麼……”泠笙又驚又懼,可更令她心中不安的,是這個白麵妖孽所說的話。什麼半妖,什麼內丹,難道他口中的小妖怪,說的是予璽?頓時,泠笙腦中紛雜一片,只覺得在遙遠的記憶之中,似乎有什麼地方隱隱浮現……

帝奴笑得格外妖媚,只見他水袖一揚,原本被抱在泠笙懷裡的老虎,突然光芒大盛,竟是幻化出了一枚金色的寶珠,脫出泠笙的雙臂。而那寶珠上,佈滿了錯綜的裂痕,有些部分已經分崩離析,剝落下來。

“嘖嘖,那小小半妖也是蠢,竟然自個兒動手毀了內丹,我看這下子怕是活不長咯~”

帝奴邪魅一笑,隨著他指尖輕動,那金色寶珠便飛至他的手中,他用修長的五指把玩著那破裂的寶珠,每每捻動一下,便有更多的碎屑剝離,化為金色幻光,消隱在虛空之中。

就在這時,遠方襲來一道紫光,如利箭劃破虛空,正落在戲臺上。予璽擋在了泠笙與李班主的身前,背脊上那雙畸形的手臂伸展開來,像是一尊硬朗的塑像,為少女和老人擋去了帝奴不懷好意的目光。

“哎呀呀,小呆子,你可算來了,”帝奴笑靨如花,他抬起小指,衝予璽眨了個媚眼,“看你那緊張的樣兒,真是有趣得緊呢,也不枉奴家扮了那麼久的小角兒。咦嘻嘻嘻,你說這最帶勁的好戲要怎麼演呢,是先殺了這醜老頭兒呢,還是你心心念念護著的小妹子呢?”

予璽面色一凜,當下捏了個法訣,可他的術法還未擊出,只見帝奴五指一收,被他捏在指尖的金色寶珠,發出一聲脆響,頓時碎成殘片!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呼喊,震徹九霄。予璽跪倒在地,胸膛像是被人撕裂了一樣,似乎有一把砍刀戳入了他的心肺,然後左劈右斬,將他大卸八塊。劇痛令他奄奄一息,大口大口的鮮血從他的嘴裡溢位。

帝奴柳眉一挑,他毫不在意地拍了拍雙手,像是丟棄什麼垃圾一樣,任由金色碎片紛揚墜落,跌入腳下塵泥之中,隨即化為無形。他伸出食指,點向痛苦俯首的予璽的頭顱,嬌笑道:

“看在咱們也同行幾天的份上,小呆子,奴家這次就給你一個痛快,送這小妹子和老頭兒一起下去陪你,黃泉路上也不寂寞嘛。嘻嘻,你們說,奴家是不是很好心呀~”

說完,帝奴抬起右手,霎時指尖多出三根銀針。眼看三人就要穿腦而亡,就在這電光石火間,予璽的身體忽向前一撲,盛開的血花從他的胸膛綻放,那一支骨笛如利劍般穿胸而過,送入了帝奴的心門——

原來,方才予璽跪倒之時,背後的雙手也隨之垂落。他雖已是氣若游絲,但他強撐著一口氣,以背脊上的手探向身後的李班主,從他腰間取下夔骨之笛。當帝奴嬉笑之時,予璽將骨笛插入了自己的後背,穿破胸膛,以自身為遮擋,只為等這聚力一擊——

“咿呀呀呀呀呀——”

這一次,換成帝奴慘呼不休。被予璽的伎倆所矇騙,帝奴的心門被捅出一個血洞。這不是普通的刀劍之傷,那夔骨之笛是耗元吞靈的法寶,一入體中,帝奴頓時覺得妖力被吞噬,令他功體大損。他憤而出掌,想將對方拍飛,可是予璽的雙手牢牢地抱住了他的雙腿,不讓他趁勢脫離——

“噗。”

受這一掌,予璽吐出一口淤血。而在這一擊之下,骨笛斷成兩截,半截戳在帝奴心門,半截留在予璽體內,一陣灰黑色的霧氣,摻雜著淡紫色的氣息,彌散空中。那是夔骨之笛的靈力,以及當初予璽封印此力、作為交換的聲靈。

失去禁制的夔骨之笛,頓時發散灰色霧氣,包圍了帝奴和予璽。比起帝奴氣急敗壞的神色,予璽的表情卻是格外平靜。在被迷霧吞噬前的最後一剎,他回過頭,衝身後的姑娘,送上一個虛弱的笑容:

“阿……笙……”

重新恢復的聲音,卻因許久不曾說話而遲滯。他結結巴巴地呼喚那個名字,一如十餘年前,在那蒼翠樹林之中,他遇見了那個笑盈盈的女娃娃,初次嚐到人間溫暖,初次體會人世關愛。

一眼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