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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鎮(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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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升旭日漸漸露出山頭,第一縷晨光穿透隨風流雲,斜斜地映入鼎山村中,只見瀰漫霧靄被金光驅散,瞬息之間,伏倒在泥地上的衰草,齊齊立了起來,像是被丹青妙筆點了翠色,變得如碧玉一般,青翠欲滴。

迷霧漸退,屋倒梁折的斷壁殘垣,忽在晨光間轉瞬佇立,連那鏽跡斑斑、僵在殘破簷角的風鈴,都變得光亮如新。清風徐來,鈴兒便隨風輕曳,發出清脆玲瓏之音。

枯草叢中散落的骸骨,憑空躍起,組成了一隻頭頂紅色扇冠的大公雞,鋥亮的羽毛在日頭下反著光,只見它精神十足地抖抖翅膀,伸出爪子,昂起脖子,仰天啼鳴。

嘹亮雞鳴聲中,村北的那戶木屋,煙囪裡最先冒出了炊煙。煙氣隨著清風嫋娜,緩緩升上蔚藍的天幕。而那小屋木窗裡,露出一個消瘦身影,正在灶臺前不停地忙碌著。

郭武是被一陣香味燻醒的。他還沒從睡夢中回過神,就先聞到撲鼻的香味兒。這位魁梧的山中獵人,一個鯉魚打挺從床鋪上起身,披了件外衫就走進廚房。只見自家兒子正站在鍋臺前,不時翻動著手裡的鍋鏟。而一旁的小桌上,已擺了幾個碗碟:

一鍋香噴噴的米粥,灑了切成丁的皮蛋和肉末,正熱騰騰地冒著氣兒。兩塊方正正、白嫩嫩的豆腐滷,淋上了金燦燦的麻油,香氣逼人。蒸得油亮亮的鹹肉,切成了一張張薄片,齊齊地列在盤子裡。

光是用看的,就將郭武的饞蟲都勾引了出來。他饞得直咂嘴,笑得直將嘴角咧到了後耳根,他伸出粗糙的大手,照著鴻飛的後腦勺,給了那小子輕輕一巴掌,笑道:“臭小子,開竅了,懂得獻殷勤了嘛!俺家鴻飛就是厲害,手藝這麼贊的小夥兒擱哪兒去找,我包準那女娃娃吃了這頓飯,肯定非你不嫁,跑都跑不掉啦!”

“爹,別瞎說,他們一早就走了。”鴻飛回過身,手裡端著一個大盤兒,裡面盛的是剛出鍋的蔥油餅。

一張疊著一張,綠油油的蔥沫兒配著黃澄澄的油餅,那香味兒讓郭武鼻子直抽抽,他忙不迭地扯了一張,卻又覺著燙,在兩隻手掌裡換著倒騰了半天,才張口咬下一大塊。老爺子吃得兩個腮幫子撐得鼓鼓的,直衝鴻飛豎大拇指。

過了好半晌,郭武一口嚥下餅子,又是一拍大腿:“這麼好的油餅都沒吃到,小姑娘真是虧大發了!臭小子你也真是,怎麼不攔著人家,俺盼星星盼月亮就盼來這麼個水靈靈的丫頭,你怎麼把人給放跑了?你讓俺上哪兒再去給你找這麼好的兒媳婦兒?”

鴻飛垂下眼,似是從喉嚨眼裡憋出來似的,悶悶地應聲:“爹,你放心,鴻飛一定給你找個漂亮兒媳婦。”

“嘿,你這臭小子今兒個轉性啦!你說的可當真?”

“當真。”

“那就好,”郭武直點頭,又抓了塊油餅,邊啃邊說,“不過話說回來,漂亮水嫩當然是最好,但更重要就是要心眼兒好,心善,得厚道!爹年紀得朝五十數啦,總不能陪著你一輩子。傻小子,你也老大不小了,趕緊找個婆娘,將來老了也有個伴兒……”

青年一言不發,默默地看著面前的長者,看著他一邊啃著油餅,一邊珠連炮似的話嘮個不停。那黝黑的皮膚,厚實的肩膀,說到興起時眉飛色舞的表情,這十二年來被他稱作“爹”的男人,正一如既往地衝他嘮叨著“成家論”。可這一次,鴻飛卻沒有尷尬地別開臉,而是重重地點了點頭,認真地應承道:

“爹,我會娶個漂亮媳婦兒,一齊孝敬您老人家。”

郭武先是一愣,隨即樂得連嘴都合不攏了,伸出大掌,直拍鴻飛的肩膀:“好小子,這些年你老子俺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你可總算是開竅了啊!”

獵戶的手掌很大,骨節分明,獵戶的笑聲很響,豪邁爽朗。聽著他的笑聲,感受著肩膀上的力度,鴻飛抽了抽嘴角,努力想勾起一個上揚的弧度,可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卻怎麼都做不好,三分像笑,七分像哭。他別過頭,用手背抹了一把眼,隨即又回轉過身,衝郭武咧開嘴角,獻上最努力的笑容:

“爹,多謝你。”

見他笑容,郭武一怔,剛嘀咕了一句“臭小子你怎麼……”,話音未落,便被鴻飛一把摟住了肩膀。青年的雙臂,摟得像鐵一樣緊,他瘦削的身板,像是石頭一樣堅硬,卻又像是秋風中的落葉一般,顫個不停。

晨光透過木窗,映入小小的屋子裡,映出青年微顫的雙肩,也映出他那齜牙咧嘴、狼狽不堪的苦笑面容來,而淚珠早已滾了滿臉。

“爹,對不住……”

霎那之間,被他緊摟在懷中的長者,那壯實的脊背,變得乾枯萎縮;那烏黑的髮髻,變得零亂而沾滿塵灰;那本想輕拍兒子肩背的大掌,化為五根森森指骨,僵直在半空中。

一陣清風拂過,溜進了屋子裡,揚起了長者變得陳舊破敗的衣角。

瞬間,那枯槁乾癟的身軀,崩塌破碎!

青年還曲著雙臂,維持著那僵硬的動作。可原本被他摟緊在懷中的軀體,已化為零落塵灰,隨著清風,於虛空中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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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椅崩落,碗碟殘碎,這承載數不清回憶的小屋,頃刻間摧折塌陷。郭鴻飛孤零零地站在那廢墟裡,抬眼望向他最熟悉不過的鼎山村。和煦暖陽,映照著這座殘破村落,房屋傾倒,枯草遍地,四處蕭索,一片荒蕪。

住了十二年,守了十二年的小村,再度成為一座死氣沉沉的孤寂鬼村。

在朗朗日光之下,滿目蒼涼,只有遠方立著兩道身影:那個高瘦挺拔的青年,揹負銀色長槍,不動如山,正默默望向這裡。而那個嬌小清秀的姑娘,則抱著那只小熊貓,一臉擔憂地凝望著他。

郭鴻飛抬起雙手,用力地抹了把臉,然後邁步走向他們。他抱起雙拳,衝二人行了一揖,沉聲道:“歸海兄,月姑娘,能結識二位,是我之幸。我聽爹提起,你們是為採藥而來,如果我猜得不錯,你們就是來尋青霜卅草的罷。只是可惜,這青霜卅草,每隔三十年才成熟一回,最近一次成熟就是在十二年前,已給我全部採摘來用作鼎山村的封印了。我著實對不住二位。”

“鴻飛,你別這麼說,”小竹慌忙搖頭,安慰道,“師父的事兒我們會再想辦法,天無絕人之路,總能有招兒應對的。只是你……你當真要……”

說到這裡,小竹再也說不下去了。她與郭武、鴻飛,雖然只相識了短短一日,但這一夜所經歷之事,卻讓她畢生難忘。一筆命債,一個誓約,一段養育恩情,卻造就如此悽苦下場。鴻飛為保郭武再入輪迴,寧願剔魂剝骨,神魂俱滅。這樣的付出,令她不由紅了眼眶。

見她眼裡聚起盈盈水光,郭鴻飛卻是揚起唇角,展露出一抹淺淡笑容,只聽他緩聲道:“月姑娘,請你莫要難過。鴻飛已是求仁得仁,再無遺憾。只願二位諸事順遂,早日為令師尊尋得解封之法。咱們就此別過罷。”

小竹撇了嘴角,平日裡總和師父鬥嘴而修煉出的伶俐口舌,此時卻全然派不上半點用場。她只能默默地點了點頭,想說一句“保重”,卻又覺得這句不妥。就在這時,忽聽一個陰沉聲音從天而降,正是那青面判官再現:

“不錯,既然你求仁得仁,半個時辰已到,就遵照先前承諾,受斬魂之刑!”

見了判官,郭鴻飛淡然一笑,他行至神君身前,單膝跪地,泰然受死。

小竹不忍再看,慌忙別過頭去。歸海鳴卻是握緊雙拳,劍眉深鎖,默默地看著面前情勢。只見判官從袖中取出一柄鬼頭刀,眼看就要兜頭劈下,忽然,一聲嬌笑,響徹雲霄:

“呦,這可使不得。若蜚給你斬去了,奴家要上哪兒找這麼好的雷鳴珠?”

伴隨著甜膩的語調,只見一道白練倏地劃破虛空,向那判官直襲而來。判官立刻橫刀格擋,同時於左掌一翻,蘊出聖燁光華。可就在瞬息之間,那長索竟是在半空拐了個彎兒,朝判官面門衝去——那哪兒是什麼長索白繩,根本是一條碗口粗的長蛇,只見它疾馳如飛,猛地張開兩片上下顎,登時,一道如墨汁般的烏黑穢水,順著尖銳毒牙噴簿而出,正噴得青面神官滿頭滿臉!

頓時,神官發出一聲慘呼,鬼頭刀脫手而出,他死死地用兩手捂住了臉孔。鮮血自他指縫中溢位,又在瞬間化為濃稠的黑水。

一擊已成,白蛇又迴轉飛騰,退至來人身側。只見廢棄的山道上,款款走來一位妙齡女郎。她行走之姿,如風中搖柳,身形妖嬈,玲瓏有致,穿著一身深紫裙衫,露出雪白的頸項來。而那長蛇則盤踞在她臂間,仿若飄帶披帛。

“哎呀,我說神君大人,這千嬰血的滋味兒,真是不錯吧?”

女郎笑得極是甜美,可言語中“千嬰血”三個字,卻讓在場眾人皆是一驚:那千嬰血,是邪道禁術,具有剋制仙神的功效。其製作之法簡直泯滅人性,喪心病狂。要尋得一千名初生嬰孩,將其放入煉蠱之中,任其沉睡而亡。而千名嬰孩的魂魄,連同不散之怨氣,化成了腥毒血水。此物乃天下至陰至毒,就連神祇也要懼其三分,不敢與之接近。一旦碰觸千嬰血,輕則喪失百年道行,重則神魂被蝕、聖燁之力盡失。